2008-11-21

我取得一个位置

我取得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对我可贵之极,它朝向南边,向南极远处,是平原,以及平原上的炊烟。那里有一处刚刚建成的公园,叫做“杜仲公园”;更远处,是我20多年前试图逃离北京大屠杀的方向。那时候,是绝望的,但是,那时的世界是开放的,可以躲藏,也可以混迹于城郊农田之间。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或者通向哈尔滨、沈阳、津塘的公路。那时,是自由的,尽管是危险的。今天,我可以在晴朗的下午张望它。有时用我姐送给我的望远镜,可以看得很远。
北边让我烦躁。它由京通快速以及两边的高楼和谋生的人群组成。每天早上,在我的睡梦中,人们早早地在地铁口的天桥外边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待挤上最早的一班地铁,去往国贸、以及四环以内,等待一天的工资以便为最近刚买的房子交上每月的月供。再北边,是我的就职所在。那里是日新月异、新陈代谢、与时俱进、焕然一新的,然而它的食堂早餐永远是鞋垫一样的肉饼,或者襁褓一样的肉笼——从我的大学时代就开始了。20多年前,我用几只肉笼在操场上招待从北边的学院路来的我的高中同学。他今天仍念念不忘。这几只肉笼花去我和同宿舍赌博输剩下的几块钱饭票。我们在操场的看台上吃着肉笼,看着拼命减肥的几只女同学,想着日后我们还会不会在同一个城市,共赴同一个饭局——事实上,我们现在经常会在大吃大喝的饭局当中回忆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而操场的女生们依然在减肥不辍。
[[image:60e8a4905623ae3d6e0bd1d95eb4d8df_240.jpg::right:0]] 就在前不久,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我领着我的母亲在我的校园里拍照——她在秋天的校园里显得悠闲自在,在草坪上拾着落叶,并且右手持着一只大落叶做着POSE。学生们下课了。而我对这座校园的情感瞬间即逝。
不是我不热爱它,而是,它现在已经变得太快,它,以及里面的人,都似乎向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迫不及待地奔跑着。每次上完课,我就逃离也似的,越过京通快速,越过珠江绿洲,越过通惠河,当呼吸到乡村的空气时,我的心里顿时踏实下来。
有时,我会在旁边的一处烤鸡翅的小摊停下来,叫上几只鸡翅,要上几瓶啤酒。这让我安稳。
偶尔,我会急躁,因为具体的生活;但是总之是平安的。因为,通惠河的水尽管很小,但是毕竟在流淌。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也就啥也不说了。熬了一会儿夜,然后睡觉。
就是这样。

2008-11-18

我做电影,是想过纯粹的生活

问:你为什么要做电影?
答:我做电影,是对电影本身感兴趣——它观察和描述世界的方式,是低微的、局部的、个人主义的、无政府主义的。它讲故事,但这故事无法用其他语言转述;它造成诗意,但仅限于影像内部,无法翻译;它攫取现实,但不对现实负责(用是否符合现实来评判一部电影是幼稚的)。它有时会混杂进很多看起来有趣、但是危害性很大的异质元素,例如政治、商业,这不是电影所擅长的领域(尽管很多人籍此获得名利,但电影却遭到遗弃)。如果想赚钱,就别拍电影,不如去山西开煤矿;如果想介入政治,就别拍电影,不如去写政论,甚至组建反对党。但是电影和这两者真是死党,导致无法拍摄纯粹的电影。我做电影,是想过纯粹的生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现在。因此我几乎不想做电影了。

2008-11-04

新世界的一天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机会来打破旧世界的沉闷和无奈。美国选择了奥巴马。这是一个充满活力和希望的选择。同时也是勇敢的选择。而中国别无选择,仍旧是旧世界。但,机会是潜在的,也是自己可以创造的。有些人煎熬着,有些人选择了快刀斩乱麻。
机会是均等的,也是不容易出现的。但是,人是自由的。至少在私人生活领域。
我羡慕美国人。用一句滥俗的话说:这一夜,我是美国人。
但实际上我是中国人,一个老旧的、滞重的、不能承受改变以及不习惯新世界、对新的东西没有欲望的中国人,一个人生已经快走到了头的中国中年男人。
我只有为美国人高兴的资格。无论怎么说,他们的选择是果敢的,是我辈所渴望不可及的。就像今天晚上一个人给我的信中所说:
关键是,我希望生活有改变。
我只有像个老人一样,坐在长满青苔的老地方,发出一个无力的祝福:但愿这个改变是美好的。
衷心地。

美国主要报纸头版提前刊登奥巴马获胜消息

2008-10-21

“人,毕竟是美好的”——谢晋电影五章

人,毕竟是美好的。
——《牧马人》许灵均语



始于上虞,终于上虞。谢晋的一生,就像他的一部起伏跌宕的电影,经历了战争岁月、政治磨难、家庭悲剧和人生坎坷之后,终究魂归故里。这是一种作为凡人的幸福。
在他的电影里,主人公们历尽劫波,终究也是获得了救赎或归宿。虚构的叙事,与真实的人生,在电影的两端接壤,难解难分。这是一种理想和现实的对接。
终其一生,谢晋共拍摄过36部电影,从最初的《女篮五号》(1957年),到最后的《女足九号》(2001年),仿佛一个循环,把一个人的生命定格在电影的“竞技场”上。这些作品,有倾注心血的时代大作,也有应景交差的政策文章,更有复杂如《春苗》(1974年)式的漫长集体创作;有以锻炼身体为主题、安全而小气的轻松喜剧《大李、小李和老李》(1962年),也有和“反右”、“文革”历史正面交锋、荡气回肠的严肃正剧《芙蓉镇》(1986年);有充满革命符号、剑拔弩张的“红色经典”《红色娘子军》(1960年),也有寄托个人情怀、深情绵密的《牧马人》(1981年);有表现戏班姐妹情谊、女性主义色彩浓郁的《舞台姐妹》(1964年),也有充满阳刚之气、男性味十足的《高山下的花环》(1984年);有活泼生动、童真情趣的《啊,摇篮》(1979年),也有平和安稳、内敛含蓄的《老人与狗》(1993年);有表现知识分子遭际、回味悠长的《天云山传奇》(1980年),也有表现日本孤儿、清静悲悯的《清凉寺钟声》(1991年);有历史题材的《秋瑾》(1983年)和《鸦片战争》(1997年),有体育题材的《女篮五号》(1957年)和《女足九号》(2001年),有跨国题材的《最后的贵族》(1989年),有监狱题材的《女儿谷》(1995年)……它们都构成了这位新中国电影的代表性人物的各种侧面:革命叙事,反革命叙事;活着,或者死去;情与义,爱与恨;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劳作与战斗,城镇和乡村;个人和集体,家庭与国家;以及天空、太阳,山川和大地……
1949年之后走上影坛的谢晋,和这个国家、民族的历史有着奇妙的和谐共振。
这也是大部分导演在新中国可能讲述的版本。不同的是,谢晋的电影底片上,始终(或更多)有着“人”的挣扎印迹,无论怎样分分合合、情仇爱恨,无论阶级革命、路线斗争、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最终都是“人”的事情,是“人”的灵与肉、血与痛的显影。
是个人的遭际,也是人民的苦痛——对于谢晋来说,这两者是一回事。正如“牧马人”许灵均(这个名字显然是对屈原的一种追忆)所说:“这是因为,在中国,国和家的关系太密切了。”在中国,个人和群体的关系同样密切,并表现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作为导演的谢晋同样把家国叙事合二为一,在他的电影里,把祖国、人民、劳动与大自然视为个人存在和幸福的最高律令。


和其他新中国的电影导演一样,谢晋的电影产生于非常复杂的政治、社会、个人状况当中,在其中,电影不是作为一种娱乐工业或个人创作,而是作为对国家、民族、政治和社会有重大影响的“启蒙”、“社教”工作来进行的,因而,个人的思想和价值观乃至艺术观,必须服从和纳入这个大的前提。这使得情况有点复杂:谢晋的电影,既是谢晋个人占主要贡献的产物,又不完全是他个人的声音传递。这其中融杂了电影主管部门、官方影评人以及观众的情感诉求等诸多声音,而谢晋则在他的电影文本当中很好地调适了个人声音与公共声音,使它们发出和谐的共鸣。
但这并不是说,在谢晋已经完成的电影之外,仍然存在一个未被充分表达过的“谢晋”——他已经把他自己游刃有余地融入了这种公共表达,再无缺憾,抑或可追悔之处。“电影是遗憾的艺术”,这句话,对于在任何时代都有幸获得拍片机会的谢晋来说,似乎是多余的废话。一切都是历史的既成性的存在,无法假定,无法推倒重来。
并且,如若谢晋本人可以自由选择(正如他晚期所拍摄的几部作品),很难说他不会仍旧是那个大家熟悉的谢晋——或者,用八十年代中后期广泛使用的一个词汇:一种业已定型的“谢晋模式”。这个在新中国电影史上曾经占据统治地位的“谢晋模式”,被1986年发表在《文汇报》上的一篇文章概括地批评为一种在形式上是“以煽情性为最高目标的陈旧美学意识”,即从“好人蒙冤”、“价值发现”、“道德感化”到“善必胜恶”的政治伦理情节剧结构,在主题上是以“柔顺、善良、勤劳、坚忍、温良恭俭、三从四德、自我牺牲等诸多品质堆积而成”的妇女造型为核心的“某种经过改造了的电影儒学”。抛却其中偏激和不准确的用词之处,时任上海财经学院青年教师的朱大可的这篇《谢晋电影模式的缺陷》,的确抓住了谢晋电影的要害。这也是经典中国电影的习惯路径,其传统应该上溯至郑正秋、蔡楚生的伦理情节剧一脉(谢晋的《舞台姐妹》和郑正秋的《姊妹花》如出一辙)。
而现实的情况则是:此文发表之际,中国电影正酝酿着事后被称为“第五代”的新浪潮运动(在当时被称为“探索片”运动),无论在电影语法上,还是意识形态上,这个运动都需要一个“假想敌”。而占据整个八十年代主流电影头把交椅、传承中国经典的伦理剧传统的谢晋,自然首当其冲。
这场交锋,在今天看来,可以归结为对“人”的定义的不同。在谢晋看来,那个“美好的人”,更多是属于伦理、道德层面的“人”,是人群中的人,家庭、民族和国家中的人,他们的每一次抉择和行动,其本原和动力都是人群关系;而年轻一代导演则试图将“人”的定义归于“本能”的层面,把他们从家庭、国家和民族的大义中解放出来,使他们成为“个体”,并为自己的行动单独负责。因此,像《红高粱》里“我爷爷”的所作所为,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于《芙蓉镇》里的秦书田身上的(虽然他们同是由姜文扮演),前者在高粱地里以一记毫无顾忌的野嗓门儿,喊开了初嫁少女“我奶奶”的心扉和肉体;而后者,则选择在阴暗的芙蓉镇的石板路上和女主人公一起偷偷地跳扫帚舞,并且在和女主人公结为“黑夫妻”之前,更不会忘记去祭扫其前夫的坟茔——这个伦理层面的工作是必须要完成的。
人的故事,在谢晋电影里是回归传统价值的,因而呈现出情节剧式的俗世温情;而在张艺谋们的电影里,人的故事带给观众的是欲望的解放,因而呈现出强烈的挑逗意味。在谢晋的电影里,“人”不是寓言性的符号,而是现实社会中令人感到亲切的存在(郭口扁PIA子、胡玉音等等)。
这种对比也体现在各自的构图上、色彩上。谢晋的电影,画面均衡、稳定、温暖、厚重,恰如其中的温柔敦厚的主人公,忍辱负重、逆来顺受;而张艺谋们的电影,画面暴烈、倾斜、动荡、俗艳,恰如其中的主人公,原始野性、激烈乖张。这是两个时代的电影人,在用不同的语言,表达着同是中国人的不同层面。
如果说第五代是用一种外来语言在讲述一个被“寓言化”了的中国奇观故事的话,那么谢晋则可称为纯然本土化的故事高手。他娴熟地运用着来自中国传奇小说的笔法,把人物命运的起伏跌宕用画面描摹得令人唏嘘感叹,直入心脾。
但第五代的张艺谋和第三代的谢晋之间,并非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来自谢晋的“像牲口一样活下去”(《芙蓉镇》),和张艺谋的《活着》,自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个更温顺,而另一个更执著罢了。究竟哪一个“活”得更好、更合时宜,中国的观众自有公断。
更有意思的是,当电影史进展到贾樟柯一代时,有关人伦情义的传统仿佛又回来了(有情有义的小偷、千里寻妻的故事等等),这仿佛是一种“隔代遗传”(就好像一个大家庭中,祖父对孙辈的疼爱有加)。因而不难理解,为什么谢晋能够交口称赞贾樟柯在《三峡好人》中的表现,却对第五代电影颇有微词。


谢晋的电影,回忆(或闪回)占据了大部分时间。这种回忆给予主人公的是“沉甸甸的历史”,是“今昔对比”,从而由此建立了主人公生存之深厚的根基——《牧马人》几乎通片由回忆构成,并促成主人公的最后决定;《天云山传奇》也是在回忆和现实之间往复穿梭;甚至《啊,摇篮!》里的女主人公也是有难言之隐,更不用提《红色娘子军》、《芙蓉镇》等等。在谢晋的电影里,几乎每一位主人公都是满腹心事有待解开。回忆成为谢晋进入主人公内心和历史、定义主人公基本性格的最便捷路径,并成为谢晋式叙事的主要结构;而张艺谋们的电影,没有回忆,只有现在,是“行动着的”、充满生机的、夺取着生存机会的人。他们无暇顾及过去,而是像动物一样地猛烈地追寻着欲望之召唤。
回忆,或不回忆,某种意义上也反映出两代导演的历史观和真实观。在谢晋那里,历史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是需要面对和战取的“无名高地”,当主人公战胜了记忆,谢晋也就基本上完成了叙事,而人物也获得新生,国家和民族也获得新生。正如《啊,摇篮!》里所说:“人,总不能拖着锁链走路,要砍断它!前进!”《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花、《女篮五号》里的田振华和林洁、《芙蓉镇》里的胡玉音、《天云山传奇》里的宋薇和罗群……他(她)他们都是记忆的战胜者,都和这个国家和民族一样,获得了新生。
一个能够直面自己的个人记忆的人,一个能够直面自己的历史记忆的国家和民族,哪怕这种记忆是不堪回首的,总归是有希望的。直面记忆和历史,是一种救赎,和解脱。
不夸张地说,如果一部电影里没有记忆,岂不是有可能沦为“当下”的狂欢?就像这个只重视现在、不重视过去的国家里,人们像失忆的动物一样奋勇向前,一边不停地破坏,一边贪婪地攫取。要等到什么时候,人们才能突然回一下头,看看这个破碎的山河,还有几多历史和记忆可被寻到?
至少,谢晋曾经教会了中国人如何看待自己的过去和记忆,那不全是美好的,也有丑陋的,但是至少,它们是真实的,无法回避的。


如果说“回忆”是人的时间性的“故乡”,那么“土地”则是人的空间性的“故乡”。谢晋的电影里,地点方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海南岛、江南米乡、天云山、芙蓉镇、甘肃大草原……它们和人物的命运息息相关,或生于斯,或长于斯,或流放于斯,总之,这些地点不仅是故事的发生地,更是美好人性生成的土壤。它们赋予人物以决定的能力和勇气,使他们安于误解和冤屈,并获得个人的幸福。
发生于土地上的最主要的人类活动,是劳动。劳动和大自然(而不是战斗),它们的创造力、包容力和疗救力,构成了谢晋电影最温暖的底色,使谢晋的人物获得直面历史和记忆、治愈创伤、重新上路的决断、勇气和信心。
《牧马人》的开场,是一段用意鲜明的蒙太奇:甘肃大草原牧歌般的画面,和首都北京钢琴水泥的高楼大厦、市政道路的强烈对比,伴随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深情吟诵;而结尾,则是一家三口相聚在广袤的大地和天空之间,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永恒、宁静、安详。它很好地定义了祖国的最基本含义:那是永恒的土地和人民,此外,政权的变化、政治的平反,金钱、名誉、地位,都是短暂的。《天云山传奇》,则把人物和风景完美地融为一体,在踏遍青山人未老的抒情叙事中,也把考察队员们的汗水尽情讴歌;天云山,成为和过去和解的一个象征。《芙蓉镇》里,自主的劳动成为一种权利,一种推动叙事的动力,而湘西美丽的小镇风光则隐藏了一对“地下情人”的传说。《红色娘子军》如果没有海南岛的奇异景致(椰林摇曳、风光秀丽的万泉河),以及娘子军们对土地的热爱,恐怕单凭激越的革命叙事无法征服亿万中国观众……
这种对大自然和劳动的毫无保留的赞美,其传统直追中国电影史早期那些电影人对“乡村美、都市恶”的认定。即便在饱受争议的文革电影《春苗》中,那种江南早春的旖旎风光以及农人的劳作,同样沁人心脾。谢晋在此片中,用了非常讲究的运镜,把他对田园的热爱表露无遗。
在谢晋的电影里,这些发生于具体的地理空间的劳动——包括种田、放牧、考察、甚至扫街、做米豆腐等等,可以解脱人物的苦痛遭遇,升华人物的精神境界。“劳动最光荣”是谢晋那个时代人的共识,通过劳动,人的身心和大自然交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得以维系。相反,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如王秋赦(《芙蓉镇》)者,则成为历史和人民的弃儿。
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它也同样创造了谢晋电影的力量和美好。
而祖国,不仅是许灵均(《牧马人》)家墙上被久久凝视的地图,她是存在和发生于这个地理空间的一切:过去、现在、日升、日落、家园、亲友、以及共同的历史和经历……许灵均说:“这里有我汗水浸过的土地,这里有我患难与共的亲友,这里有我相濡以沫的妻子。这里有我生命的根。”如果没有影片中那包容苦难的土地、自然和人民的支撑,这段话则无疑是空洞的说辞。
在谢晋那里,祖国是人的伦理的最高境界,它是由可亲的人民、广袤的地理、悠久的记忆共同构造,它们归于个人,使个人有家园可归;而金钱(它恰恰是我们当下时代的主旋律),“是无法建造天伦的宫殿的”。


“人,毕竟的美好的”。女人,则更美好。因为她们可以创造生命、创造家庭、创造如同大地一样的温厚能量。女人,不仅是右派们衣食无忧的温暖臂弯,更是一种帮助他们重塑价值观的坚定信仰。很难想像,如果没有女性,谢晋的电影还有没有可能存在。
这种美好的女性,多年来也成为人们诟病谢晋的一个理由。评论者认为谢晋通过女性,以及女性的救赎和安慰,试图回避真正重大的政治或历史主题。但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正是那些美好的女性,才构成了人类文学艺术的基本主题。但丁也曾说过,“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而美好的女性,引导右派们等来了平反的那一天,应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在李秀芝的眼里,许灵均是在第一眼就被“平反”了的。这是至关重要的,在此,一个美好的女性比国家、政党、政府更具有价值判断的合法性(尽管她不补发工资)。
更重要的,女性不仅仅是作为右派们的映照而出现的。她们本身的故事,才是谢晋始终乐于讲述的。这包括了女性的创伤,它构成了从《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到《啊,摇篮!》、《芙蓉镇》的一整段谢晋个人电影史。创伤的根源是“性”,以及和性相关的爱情生活、婚姻生活。性的不满和缺憾,促成了吴琼花投奔革命,参加娘子军。在那里,她获得了自由,以及爱人。而在《芙蓉镇》里,一个女人的性爱史,是可以承载起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记忆的。芙蓉镇里的故事,与其说是关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不堪的记忆,不如说是一段发生在悠长的小镇石板路的秘密性爱传奇。
性的迷思是谢晋电影最富于争议、也是最好看的地方。因此,在中国观众的记忆中,始终有两个谢晋:一个是被官方审查机构合法审批的公映作品中的谢晋,在那里,男人、女人们在公共场所里谈论着、或经历着国家大事(或者琐屑的个人生活)。他(她)们被冤屈、被解救、被抚慰、被宽宥。总之,是公共生活当中的所谓“大故事”。而另一个,则是被阉割成为秘密、或者借助女性的衣着/身体部位“暗度陈仓”、充满性暗示的谢晋。这个谢晋,运用娴熟的视觉语言,始终为女性的欲望留有一扇“秘密的窗口”。即便是在《红色娘子军》当中,谢晋也巧妙地把女性的基本欲望打扮成“革命的口实”:参加革命,对于吴琼花来说,一个最切实的理由,就是摆脱曾经蹂躏她的南霸天,寻找心中的幸福。对于当时的观众来说,我们实在无法准确地辨别出,这部电影令人着迷的,是其大义凛然的革命叙事,还是穿着热辣短裤的“娘子军”们健硕、秀美的大腿?
性的钩心斗角,成为发生在“天云山”的真正的“传奇”。宋薇所遇到的问题,与其说是政治问题,不如说是一个女性在无穷无尽的回忆当中,独自吞咽当年在两个同样强势的男人之间犹豫不决的苦果。这教育了广大观众(特别是女性观众:-)):性的抉择是重要的,它有时比白线、黑线、左派或者右派等政治路线或阵营问题更加容易造成悠久的创伤。
因此,谢晋的电影里可以没有政治,但不能没有女性,或者说,不能没有“性”。他也的确在这方面够大胆的了。不仅在《芙蓉镇》里创造了长达4分23秒吻戏的中国电影史纪录(公映版本被删去),而且,他一视同仁,也为电影里的“坏人”提供了他们自己的“性”机会。想到“一身正气”的革命干部李国香同志(女),面对流氓无产者王秋赦的挑逗居然也心旌摇荡起来,我们不禁为谢晋的幽默感(或者同情心)而微笑起来。
毕竟,革命者也是人嘛(你以为心越狠,就越像个革命者?——《啊,摇篮!》)。反革命者同样是人。
无论怎么说,“人,毕竟是美好的。” 因为,“人”是无法用冷酷的理性来分析和审判的。他/她是温暖的,又是脆弱的;是黑夜的动物,又是光明的孩子。是赐予,而非剥夺。
谢晋在天之灵或许仍旧同意这句话,并为之欣慰。因为谢晋正是用了他的产生于各种环境中的电影,表现出了人之为人的那一点点可怜可叹的底线权利:活着的权利,爱着的权利,尊严的权利,以及荣誉的权利。

2008-10-14

所罗门大战玉皇大帝

我小时候不爱玩,有趣的事儿不多,搜肠刮肚也就那么几件。金箍棒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天,我突然迷上了孙悟空,特别是对他的金箍棒神魂颠倒起来。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看了电影《大闹天宫》的缘故。金箍棒太神奇了!有了它,你基本上什么也不用怕了,要打谁就打谁,没有打不过的。比如说,你想要“收拾”一下老是欺负我的“黑蛋”,根本用不着跟他支巴,拿金箍棒一杵,他立马就服了。而且,金箍棒还能变大变小,大到顶天立地,小到耳朵眼儿里就藏得下。
我花了很长时间收集大人们烟盒里的锡纸,有银色的,有金色的,也有其他颜色的。然后把它们螺旋式地缠绕在一根木棍上,就成了金灿灿的金箍棒。没事儿的时候,我就手里拿着金箍棒走到街上,我很害羞,人多的时候我不敢玩儿,只有在人少的时候挥那么一两下子。感觉自我良好。
有一天,“黑蛋”看见我拿着金箍棒站在街上,他不怀好意地走过来,看了看,然后一下就抢走了它。
我只好回家,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锡纸再做一根。当我再次拿着金箍棒走到街上时,我的自信心又恢复了。“黑蛋”看见也不抢了,因为他手里已经有了一根了。他那根比我的好看。
金箍棒的好处不只如此,它还进入了我的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未完成的长篇评书。评书的名字叫:《所罗门大战玉皇大帝》。
这篇评书的起源应该也是《大闹天宫》。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替孙悟空抱屈,凭什么玉皇大帝就那么不讲理,不主持公道?生生让大家欺负孙悟空,连管都不管。再说,他都做了什么事情啊?整天不理朝政,还跟王母娘娘搞什么蟠桃宴,居然让神通广大的孙大圣给他当什么劳什子“弼马温”,白白浪费人才不说,单说这官职,这叫什么事儿啊?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所谓的“弼马温”,是“辟马瘟”的谐音,拿俺们孙大圣当药材使了![1]
这更不像话了!
我想,这世界上有没有比玉皇大帝更厉害的角色呢?
于是,一段时间以来,我就一直在寻找玉皇大帝的克星。我不信这世界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哦对,不是“人”,是“神”。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耶稣,也不认识他的父亲——上帝。那时候,我读了一点有关外国的文字,知道古希腊有个叫“宙斯”的,地位相当于俺们的玉皇大帝;可是,宙斯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居然把他的堂兄、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绑在高加索山上,并且还放了一只老鹰每天去啄食他的肝脏;吃了也就吃了,可是还让被吃掉的肝脏随即又会长出来!这不是折磨人、变态吗?难道世界上那些最高的神或者君王、皇帝都不是什么好鸟吗?都像玉皇大帝、宙斯那样以折磨人、羞辱人为乐吗?我不信!
我试图寻找这样一位至高无上并且讨人喜欢的神,能够成为玉皇大帝的死对头。我了解到了什么埃及法老、释迦牟尼、甚至还有日本的天照大神……可是他们都太令人失望了,不是整天驱使一帮奴隶盖金字塔,就是神神叨叨、不吃不喝地说些谁也不懂的话,至于日本那位大神……日本才多大地方?说不定那位大神还是玉皇大帝的手下呢!……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一篇童话《渔夫的故事》,里面有一个非常厉害的魔鬼被一位叫“所罗门”的给装到瓶子里,那家伙在里面呆了一千八百年,最后碰到一位每天只撒四次网的渔夫,把它打捞了上来,并且打开了盖子……后来,聪明的渔夫三鼓捣两鼓捣又把魔鬼给骗回瓶子里,又把盖子给盖上了。——当时,我关心的不是渔夫,也不是魔鬼,而是那位叫“所罗门”的人。他是谁?书里没有交代,或者交代得很不详细。但这个名字让我浮想联翩:能不能让他和玉皇大帝较量一下呢?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苗头;但这个想法越来越不可抑制,最后我决定,干脆写成一篇评书算了!
那时侯我只听过评书《岳飞传》、《杨家将》,觉得让两个人较量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他们在评书里决战。于是,我准备了厚厚一摞“马粪纸”,兴奋地开始写了起来。我决定每天写一小段,直到最后的决战分出胜负。我以为我能写上半年,因为这两个人都太厉害了,他们肯定会到各处招兵买马,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恐怕我该开学了(我记得我是在寒假开始写的)。
第一天,我开始描写所罗门那边的环境。我不太了解他的生活,所以,尽可以瞎编;但是,那篇童话足够我联想了。我描写了大海、岩石、高山等等;我还试图讲一讲他手下的几员大将的故事,但是我实在不了解他那边的事情。这一天,所罗门没有出场。
第二天,我开始描写这边的环境。玉皇大帝我是了解的。他的人马非常多。但我不太喜欢用。我还是喜欢弄些个类似杨家将、岳飞传里面那样的生动的角色。我让坏人先出场,把天下搅得一团糟……这一天我写的很顺手,最后我依依不舍地停下笔,因为我妈喊我吃饭了。
第三天,我回到所罗门那一边。我发现他那边没什么可写的了,我只好让所罗门出场了。他是个穷孩子;他放牛;他遇到了第一个坏人;他战胜了他……然后,我就没什么可写的了。
第四天,我又回到了我所熟悉的玉皇大帝这边。我继续招兵买马,什么孙悟空、杨四郎、杨排风、岳云、牛魔王、秦琼之类的人物纷纷出场,有声有色,居然写了好几张“马粪纸”!
第五天,清汤寡水。所罗门究竟会招些什么样的人呢?肯定是外国人了。于是,我把古希腊神话里的几员大将派给了所罗门(忘了派谁去了,但应该有普罗米修斯),又把牛顿、拿破仑给派过去了。他们挺没意思的。没什么可写的。
第六天……第七天……
我发现玉皇大帝这边的事情太多、枝节太乱了,而所罗门那边只是在海边集合、互相说说话而已,没什么可做的。就连渔夫也就只打出来一只瓶子而已,你总不能接着又让他打出来一只。海里没那么多瓶子。
就这样写了一个多星期,我实在等不及了,干脆决定:让他们交手算了!
这个决定让我又兴奋起来,于是我奋笔疾书,让他们打了几个回合。这些回合有胜有负,反败为胜,乘胜追击、中了埋伏、全军覆没……最后没法写了,草草收场。
那时候我根本不会讲故事(现在更不会了)。我不应该让他们过早地交手,因为离开学还早着呢!
评书最终没有写成。所罗门和玉皇大帝的战事也不值一提。倒是我的金箍棒伴随我度过了郁闷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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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台湾历史学家、掌故家苏同炳先生《“弼马温”释义》一文说:“明人赵南星所撰文集中,曾有这么一段话,说:‘《马经》言,马厩畜母猴辟马瘟疫,逐月有天癸流草上,马食之永无疾病矣。《西游记》之所本。’”原来母猴每月来的月经,流到草料上,马吃了,就可以辟马瘟。

2008-10-12

学习的敌人是别人的满足

学习的敌人是自己的满足,要认真学习一点东西,必须从不自满开始。对自己,“学而不厌”,对人家,“诲人不倦”,我们应取这种态度。

—— 毛泽东


这话要改改了:
学习的敌人是别人的满足。要认真学习一点东西,必须从别人不满意开始。对自己,“学而不厌”,对人家,“诲人不倦”——我们不应取这种态度!
我当腻了这个纯粹为了帮助别人获得“文凭”的所谓大学老师。谁能不腻呢?当你必须处理20篇以上从网络荡下来的所谓“毕业论文”时,你的反感难道不油然而生?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分数,只是一个文凭。而所谓的“处理”,也是为了给别人看。
我很少在公开场合谈论我的本职工作。现在,我愿意援引几个非常著名的案例,它们让我的大学教师生涯充满滑稽感和挫折感,同时也对大学教师这一职业产生了深深的困惑。这些案例,大都是关乎“学习”的,在这些案例中,“学习”变成了别的东西,“学生”变成了客户,而老师则是“服务员”——不,“学生”也不是最终客户,“学生家长”才是;而老师也不仅仅是“服务员”,同时还是兼职的“人类灵魂工程师”。这很不公平:你见过一个餐馆的客户要求餐馆的服务员同时也是他的“灵魂工程师”吗?

1、01文编的“活色生香”事件
那时,我刚刚留校,迎头就给了我这个打击。事实是:我被一个学生家长给告到校长那里,说我在课堂上“诲淫诲盗”。我放的是阿尔莫多瓦的《活色生香》,这是一个我认为很能体现“风格”的片子。但某学生似乎不这么认为,她似乎觉得这位老师是个色鬼吧!从一年级就开始用这种“诲淫诲盗”的片子来勾引女生,真是居心何在?——天可怜见!我到现在都喜欢不起来学生妹,一看见她们我就觉得太累、太累,需要哄着、骗着、娇着、惯着,还要养着、供着、无私着、无畏着、还要装作无知着。有那工夫还不如做做网页呢!经过著名艺术电影专家、后来的《考试》的导演蒲剑老师的鉴定,证明这不是一部很适合“诲淫诲盗”的片子,因为老阿的片子根本就不相信爱情的存在,甚至根本不相信女性肉体的存在,尽管她们一直不断地“颤抖”着——那只是一种视听语言的“颤抖”而已,一种风格的“颤抖”,非关色情,非关活、色、生、香。而是关于记忆——可惜在我学生的那个年纪,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她们的肉体太新鲜、太生涩,还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呢!
这一案例的核心不是该女生,而是该女生的家长。它揭示出,事实上今天的中国大学和幼儿园差不多,都是对家长负责的,而不是对学生负责。可是你看看,这些家长一旦介入学校的教育,会产生什么样的荒唐?当时,我就是从这个角度愤怒地向校方指出(通过一份被要求书写的情况说明):难道家长不应该看一遍《活色生香》吗?如果看不懂,我可以免费向他做“影视精品读解”,如果他仍然认为该影片有“诲淫诲盗”之嫌疑,我觉得他应该到电影局去工作了。

2、0X文编的“换封面”事件
假如一个学生为了获得一个好的分数,从网上荡下来一篇论文交给我,我都能理解:他们只是虚荣心太强而已,还不懂得学习的敌人在哪里;更进一步,如果这个学生从网上荡下来一篇论文,并且在封面上精心地布置几颗小花交给我,我也尽量理解他,他只是虚荣心更强一些而已,还不懂得别人的东西再装点也成不了自己的东西;假如这个学生从网上荡下来一篇非常差的论文交给我,我甚至可能有点可怜他了,他太没有鉴赏力了;可是,如果这个学生把这篇从网上荡下来的非常差的论文,和班级里一篇写的非常好的论文,换了一下封面,然后把那篇写的非常好的论文变成了自己的,把那篇非常差的变成了别人了,并且在自己的封面上精心布置几朵小花交给我,并且当知道他给偷梁换柱的那篇论文被我发现抄袭而得了0分之后,甚至还不忘了警告那位冤屈的同学:不要给老师打电话,他很生气,以至一个学期之后,当这位“聪明”的同学如愿以偿地凭借这篇偷梁换柱的论文获得高分(至少是助力之一)而成功获得遴选香港中文大学的交换生资格、而那位冤屈的同学由于实在承受不了补考的心理压力最终向我“坦白”的时候,我和她才同时发现这个真相——的话,我除了佩服那位偷梁换柱的同学的非凡鉴赏力之外(她所换的那篇作业是全班最好的作业),还能说什么呢?说她居心不良、成心害人吧,有点重了;可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汇。在此,我也向那位被冤屈的同学道歉,我实在没有这个眼力,能够看出封面写着另一个同学的名字的那篇作业是你的作业,而封面写着你的名字的作业是别人的作业。
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当大学老师,如果首先需要成为一个侦探的话,那我还不如直接去做侦探好了。

3、所谓“成人教育”
大概从前几年开始,我的业余时间开始被一批生猛的“成人教育”学生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我是否度假或休息的电话给深深骚扰了。他们是在要求我给他们“辅导毕业论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辅导”、以及什么样的“毕业论文”啊?除了极个别的学生是自己写的之外,大部分都是从网上、书上、期刊杂志上随便拼凑出来的烂玩意儿,或者是别人代笔的(有些还自己承认了)的烂玩意儿。最要命的是,有些还不是烂玩意儿,而是非常精彩的硕士论文、博士论文级别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不是这些学生自己写的。而且,每年都几乎同样的一批所谓“论文”,只是题目或结构稍有不同而已。按理说,我不应该对“成人教育”较这个真,因为,按照他们的逻辑,或者成人教育学院系统的逻辑,这一学历层次的学习基本上对学生来说只是混个文凭,对校方来说只是“创收”而已。可是,这中间牵涉到一批无辜的老师。我周围的一些同事这几年纷纷为此叫苦连天。它动摇了我对于“学习”的基本信仰。在我没有接触“成人教育”之前,我其实对他们还挺尊敬的,因为,他们有的挺着大肚子,有的放弃了饭局等等来听课,不就是来学点东西来的吗?可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学习”啊?这只是一次“消费”而已,他们交了钱,然后要求服务——这种服务就是必须给予他们文凭。
我现在开始觉得,其实他们(包括成人学生和校方)还不如大街上电线杆子上贴的“假文凭”广告来得坦诚,也来得省事儿——既然都是一种给别人看的东西,那应该讲究一点效率,彼此都不要投入太多。

还有很多。当然,大学教师生涯也有很多快乐。最快乐的是就是,当学期结束,或学生毕业之后,收到学生的短信,说我讲的东西对他们有一定的收获,甚至,改变了他们对某种东西的成见、使他们进入到一个他们从前不熟悉的领域。这些,哪怕每个学期仅仅有几名学生能够从我的课堂上得到实质性的“教育”,就足以平衡我以上的挫折感。
我所理解的“教育”,和植物栽培一样,必须浇灌、成长。从这个意义上,它和“文化”一词相像:culture(本身就有植物栽培的意思),或“文化”,其实都是慢工夫。这不是给别人看的。
教育,就像植物生长,不是给别人看的,是自己的事情。难道你觉得那些茁壮的向日葵、麦子、花朵、树木是开给你看的吗?

可是,现在中国的大学教育,以及每天都必须走的那些过场,是多么的不堪入目!在目前的中国大学,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教育”,没有“学习”,没有“梦想”。
没有“梦想”自己能够从土壤中生长的那种拔节的快乐、饥渴的快乐。
只有“视觉”,只有“演戏”。几乎所有的中国大学、所有的专业,都是“表演系”。
自从我所在的大学从三年前开始了所谓的“本科教学评估”之后,我就开始厌倦这一切了:没完没了的表格、没完没了的弄虚作假。最搞笑的是,我必须在学生已经毕业走人之后很久,给这些学生留在学校的作业、论文写评语——就好像他们会在烦人的工作之余能够“梦见”我的评语一样——这够恐怖了,谁像我这样,经常做一种梦,梦见我上初中时,一个学期快结束了,可是我还不认识某门课的任课老师,当最后一节课来临之时,我像作贼一样,偷偷溜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我发现,老师还是发现了我,诧异了几秒钟,然后,继续他的总复习辅导。多少次,当我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就心中祈祷,我的学生毕业之后,可千万不要再梦见我!我不希望成为他们的恶梦,甚至,也不希望成为他们的好梦。总之,拜托别梦见我!

关于看电影的几件事情

1、关于洗牌
这是幻觉:随着技术的革新,你家里的DVD将会全部成为没用的塑料薄片。所谓技术革新,在今天是指蓝光。最近我又听说一件事:买DVD是浪费,上网下载就够了,网上片源多的很!现实情况是:技术革新的最大受益者是好莱坞的老板们,而最不受益的则是那些紧跟革新步伐疯狂洗牌的影迷们。因为他们总是用昂贵的费用最先洗掉好莱坞的那些大片(它们总是能在市场上看到各种介质),而当那些真正值得收藏的稀有电影(它们往往是乏人问津的纯艺术电影)出笼的之后,这些所谓的革新技术成果的市场价格已经变得跟上一轮陈旧的技术差不多了——VCD成熟时期,是5块钱一套;DVD5成熟时期,是6块钱一张;DVD9成熟时期,是11块钱一张。总有一天,蓝光也会是这个价位。相应的播放机也基本按照这个规律逐渐趋于千八百块钱的稳定价位。你看看大容量硬盘如今的价格就知道了。更现实的情况是,谁手里没有几张当年的VCD还留着洗不掉呢?例如我手里的《橄榄树下的情人》、《北京杂种》、《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等等,就一直是VCD;DVD出来之后,我发现它们不过是把当年的VCD格式转换成了DVD格式而已,片源还是一样的,因而质量也是一样的。例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直就是最早的LD版素材。

因此,这么多年我的策略是:
A——永远走在技术革新的最后面。最早的时候,我去音像店里租VHS录像带看;VCD出来之后很久,我才开始收集,那时,《橄榄树下的情人》已经出来了;然后,当我手里有了一批VCD之后,DVD5开始出现,当朝阳路上的影帝开始卖伯格曼的时候,我才大规模地收DVD5;而当DVD9出现之后,我不动声色,直到标准公司开始出修复版的DVD9的时候,我才开始买,而且基本上只买重新转磁修复的电影。蓝光?算了吧,等侯麦的片子重新出蓝光的时候再说吧。再说网络下载高清,最近我有点动心,可是一看EMULE上的片源,还是那么几部好莱坞大片而已,作为一种好奇心的驱使,我会尝试下载几部(目前没有成功地下载过一部);至于大规模地出现蓝光的时候……我等着它们的价格降到20块钱左右再说。
B——任何阶段,我基本上不去买希区柯克。市场上总会有他的最新版本出现,想看的时候,随便买一张看看,不会去收藏他的套装;黑泽明也是如此。这两位导演鼓舞着的,只是那些想赚钱的人,因为它们太好看。太好看的片子,不用你去到处找,它们自己会跑到你面前来的。

2、关于去电影院看电影
无论什么样的电影,最好去电影院看。看完之后,就别再想它——我是说,别再想着拥有它。你拥有不了一部电影,你只能怀想一部电影。很早之前我就说过,看电影是过去时的行为,是一种时间行为,因此,除非你想通过DVD或其他方式“怀想”电影院里的记忆,你并没有真正地“看”过这部电影;你充其量只是通过DVD“回忆”了它而已。而我接触过的人们中,居然很不正确地说,我“看”过了某部电影——如果他说的是通过网络下载的方式看了这部电影,那么,他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他只是了解了这个电影的“故事”而已。电影不仅是“故事”,否则它怎么能叫“电影”,而不叫“电故事”呢?以最严格的修辞来说,一个人永远都不能说他“看过”了某部电影。“看电影”意味着你走出家门,坐上各种交通工具,到电影院的售票厅买一张电影票,或许再买一桶爆米花,一瓶绿茶,然后坐进电影院的椅子,等着灯光渐渐熄灭,然后开始驱除现实,进入幻境。就如民国时期一位观众所说,享受“在场的美感”:

一到开演时,全场的电光,一齐收灭,好像向观众说:“诸位来看电影,电影开幕了,注意罢。”不容观众不将视线一同注视银幕。虽然背面左右两旁飞来了几只蝴蝶,想回头去鉴赏一下,但是“来看电影就看电影罢。”黑影迷迷之下,不能看得清楚,仍然要回头来,凝神注会,领略个里趣味……
——徐观余,1927年
3、关于看懂电影
什么叫把一部电影看懂了?或者看不懂?在大部分情况下,人们说“看懂了”,仅仅指的是把故事看明白了;如果没把故事看明白,就会说,看不懂。看懂一部电影,也不是像某些读片大师或大学教授们所说的那样,瞄着这部电影中的象征、隐喻、意识形态等等玩意儿死嗑。把看电影搞成神秘主义的宗教,就如中世纪晚期人们为了反对教会的权威而倡导“隐秘”地和上帝沟通一样,是很神经质的行为;这样看下去,非把人看成圣女贞德不可,她宣称总有一种声音在她的耳边“的不的”、“的不的”的没完没了,让她去保卫法国国王。看懂一部电影,是看懂了这部影片在开始几分钟所建立的“游戏规则”,并且在之后按照这一规则继续看下去,直到最后。现在的问题是,很多小孩子打小就从幼儿园那里养成了“非我莫属”的个人规则,然后无论做什么事儿——谈恋爱也好,干活也好——总是忘不了那点“自我”。然后,在看电影的时候,当需要暂时“忘记自我”的时候,似乎总是有点心有不甘,一直坚守着这点可怜的“个性”,仿佛没了它就真的没了他自个儿一样。拜托自信点儿,在一个半小时的看电影时间里,暂时腾空自己,装进这部电影的程序,你并没有损失什么。电影这种自由软件就是为了在黑暗中装进你的大脑和身体,让你解乏的。你用不着始终保持清醒,跟那位不在现场的“导演”死嗑那点所谓的电影常识。这是最大的损失,既损失了金钱,也损失了脑细胞。除非你真的想拍电影,或想职业性地“解读”电影,你最好的看懂电影的方法就是:别想着看懂看不懂。痴呆起来!反正电影院里都是黑暗的,你痴呆、弱智那么个把小时,没人把你当傻子卖了。
所以,从去年开始,当电影院里时不时会有一些不会太过于羞辱我的智商和人格的片子时,我毫不犹豫地就去看了。结果,现在不也好好的?活的健康、快乐,像《白痴》里的“白痴”一样。

4、关于看电影的书
别再买了。没用。一点用也没有。除非你是真想从事这个行业:拍电影,或者以说电影为职业。
即使是以说电影为职业,也用不着死嗑太多的电影书。那本著名的《认识电影》,看了之后唯一的结果可能是:今后再也不“认识电影”了。还有那本著名的《雕刻时光》。如果你看电影的时候心里在想:我这可是在用一把刀子“雕刻时光”呢!多崇高、多诗意啊!
——多神经质啊!你。

以上写给曾经问我如何“看电影”的人们。总之就是,别想太多了,看就是了。

2008-09-22

同学聚会

昨天早上6:00就起床了,因为要赶去大兴参加研究生毕业7年同学聚会。之所以定在大兴,是因为我们有一位同学是大兴广播电视局的局长。
一路上换了各种交通工具:先是家门口的蹦蹦车,到了传媒大学地铁站,乘坐八通线城铁,在四惠换乘1号线地铁,在东单换乘5号线地铁,刘家窑出来后,打了一辆出租车,手里攥着路线图东张西望。进入一片乡野地带。西瓜还没有成熟。在不断向早起的当地行人问路之后,终于在8点多一点到达约定地点:某研社会议中心——过不了多久,此地将成为“回忆中心”。
前台大厅只有几个服务员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我来到餐厅,发现有几位早起的同学已经坐在那里用餐——他们头一天下午就已经到了,踢了足球、卡拉了OK,打了牌,还挖出不少当年的“段子”,例如关于通县游泳场的等等。坐定之后,某位刚刚当了母亲的美女同学临时客串起“服务员”给我盛了碗豆浆。不一会儿,陆续有同学起床下来吃早餐。毕业7年,很多同学也不经常联系,有些竟互不相认了。
我换好了纪念T恤,和组委会的同学来到即将举行“颁奖晚会”的地点,做一些准备工作。更多的同学陆续到来。其中,班长段同学亲自携带着自己的一只“断臂”来到会场——他大概以为这里是“断臂山”吧。某凤凰卫士的某人有约的著名制片人志雄同学也来到了现场,我仍然记得他当年的那款像极了半导体的SONY手机。
9点多的时候,大屏幕上放起了烟花,晚会(其实是早会)正式开始。我们的著名同学鲁健坐在演播间,开始了他不三不四的《中国新闻》之“大兴同学聚会现场报道”。
第一个环节是“英雄母亲”奖。没想到成了晚会的“煽情点”,一位美女同学开始泣不成声,痛诉生活的不公——和老公两地分居多年,很孤单等等。其他英雄母亲也开始声泪俱下。这让我想起头一天晚上准备礼物时,写在卡片上的一句话:“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凯鲁亚克”。倒挺应景。
接下来,颁发了各种不三不四的奖,计有:著名娱记奖、著名叫兽奖、著名财富奖等等。最想不到的是,新华社的邱男同学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悄搞定我们班的国轶女同学。十年来,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得挺好。
其他秘密包括:……太多了,记不起来了。
最后,我和其他三位同学被光荣地授予“走进文学奖”。这个环节让我想起当年整天坐在电脑前,面对着6号楼里踽踽独行的各种蟑螂,下午的时日悠长,同屋刘海的电脑里传出“天呕呕”的歌声(见很早之前写的一篇小文),于是我们知道,肚子饿了,便不约而同地拿吃饭盒来到食堂……关于电脑,以及它和我们的青春一样虚弱的内存和CPU的故事,我不想多说;那是我第一次用上电脑。为了练习打字,我居然写了20集的电视剧,名字叫《欲望城市》(千真万确,就是叫这个名字,那时候,今天风行的美国同名剧集还根本不存在呢),可惜瞎了眼的投资商没有看中这个融合了都市伦理爱情以及商场斗争黑社会火拼乃至退役的小学语文教师和不可能的美女的胡闹爱情等等的黑色喜剧。当年流行的是《牵手》,一种告诉大家,你再出轨也没有用,最终还是回到老婆身边,因为共同的岁月比他妈什么其他的都有力量的滥俗玩意儿。这个电视剧在某些地方具有今天的《疯狂的石头》的黑色品质。不过,我已经好多年都忘了这个本子了。如今,当年用过的电脑,以及3.5吋软盘都已不复存在。
这个环节中,才女喻江同学还回忆了半夜回宿舍刘海同学为她开门的往事。这个我是可以作证的,因为她那天晚上敲我们宿舍窗户的声音也吵醒了我。顺便说一句,我们这个颁奖晚会的串场词儿是她连夜赶出来的,融合了中国新闻体、单口相声体、黄色段子体、手机短信体以及其他不成体统的各种文体,不亚于当年央视的《东方红时空》。
那么最后,是吃饭。然后,搭着同学的车冒雨回家。在车里,几位刚刚做了父亲母亲的男女生同学开始互相交流关于婴儿磨牙以及给予父亲自主管辖权和角色分工的经验谈。由于今天是单双号一起解放的日子,加之雨天,车流缓慢,而我内急,只好不顾颜面,中途下车,随便找了一个地方为北京的绿化做了一点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然后就是回到家里猛睡,1点多的时候,突然醒来,写了这段文字以记之。

2008-09-19

没有植物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没有植物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植物太多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看完之后根本记不住里面有什么植物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在植物身上练武术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拿植物当摆设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拿植物当武器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拿植物做菜、喂猪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关于植物学家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关于植物学家失恋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植物一出现就做爱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没有植物出现却仍然做爱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把植物放在室内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把植物放在室内、然后主人公该干嘛干嘛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把植物放在广场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把植物放在广场、然后千军万马将其践踏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最后,关于植物人的电影,都是好电影。

1、《这个杀手不太冷》:杀手里昂手里的植物如果换成一只宠物猫的话,那这个主人公便是邪恶的人了。他手里的植物是“银皇后”(Aglaonema commulatum cv.英文名:Silvcr Queen),天南星科,又名银后万年青、银后粗肋草、银后亮丝草。Aglaonema读做ag-leon-ema。里昂活在这盆花里。他说:“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快乐,从来不提问。”当里昂死去的时候,玛蒂尔德把这盆花种在地里——仿佛里昂能从地里重新长出来。人所不能的,植物能。因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

2、《德克萨斯州的巴黎》:荒漠中踽踽独行的特拉维斯来到弟弟家。他家的外面,有一丛“狼尾草”(Pennisetum alopecuroides (L.) Spreng. 英文名:Chinese fountaingrass),禾本科狼尾草属,别名大狗尾草、戾草、光明草。这种纯粹野外的植物和家庭生活是对立的,它不是观赏植物。“家庭的叛徒”特拉维斯或许在它们面前才能找回荒野的自由感。当他重新燃起对荒野的乡愁时,这丛“狼尾草”被城市的灯光照射得令人焦虑不安。有趣的是,中国人用它来做“苫房草”,建构躲避风雨的温馨的家庭乐园。

3、《美国美人》:这部电影不是关于一个美国美人的,而是关于一种植物,叫做“美国月月红”(american beauty,),也就是月季。这种植物的品种多得令人心烦意乱。不过总之是一种很危险的美。说起来,它还是中国的品种呢,18世纪时传到欧洲,又从欧洲传到美国,最后竟然成了美国的国花。当想到我们中国人家家户户都种上几株、马路上到处都是、多得人们看都不想看的这种市井之花,竟然成了美帝国主义的国花,那种民族自豪感顿时油然而生。说回这个电影,它的主题是:当美国男人遇到精神危机(或者经济危机)时,只有中国能够拯救它——源源不断地输去美女,或者购进美圆。

4、《青木瓜的滋味》:如果这个电影仅仅是用这种植物做菜的话,我已经说了,它不是好电影。它的好处在于:女主人公所关注的,恰恰是富人家做完菜之后剩下的东西:一种晶莹剔透的白色籽粒,带着女性主义的美好和自怜;更要命的是,它还关注了这种植物的白色汁液……事实上,青木瓜“自古就是第一丰胸佳果,木瓜中丰富的木瓜酶对乳腺发育很有助益,而木瓜酵素中含丰富的丰胸激素及维生素A等养份,能刺激女性荷尔蒙分泌,并能刺激卵巢分泌雌激素,使乳腺畅通,达到丰胸的目的”(百度百科)。所谓青木瓜,也就是未成熟的“番木瓜”(Carica Papaya L.),番木瓜科,番木瓜属,又名木瓜、番瓜、万寿果、乳瓜 、石瓜、蓬生果、万寿匏、奶匏,原产热带美洲,至迟12世纪初传入中国。它和《诗经》中所说的“木瓜”不是一回事,后者是蔷薇科木瓜属,谈恋爱用的,而非催奶用的。

5、《亚伯拉罕山谷》:玫瑰。当爱玛的手指在玫瑰花中间探询的时候,我知道,她的情欲已经无可阻挡。但这部电影最令我神往的,是那个长满各种植物的阳台,堕落的阳台。半吊子的神学院学生聂尔逊"还记得他把布兰卡(女仆)抱在怀里的情景,当时是在装着玻璃的阳台,里面种满了海棠花和其他暖房植物,还有那一对鹦鹉,听到这对恋人的呻吟声,就唱出快乐的叫声。”画外音说:“据说,‘阳台’这个词儿来自凯尔特语,它的意思是‘障碍’。也许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它竟然在城乡建筑中如此吃香。它像是伸出肚皮,显示力量,假装欲望。它用来向世人献殷勤,也用来表示个人的身份。它让人家用淫邪的目光瞧它,将风骚淫贱的姑娘藏到暗影之中,同时又是舒服的歇脚之地。阳台与其说是淫邪之地,不如说是情欲之所。亚伯拉罕山谷的那个阳台还经历了一次新的感情事件。爱玛每逢炎热的日子,就在那里度过,怀里抱着刚生的小女儿。”

6、《橄榄树下的情人》:橄榄树,还有那几盆花。你必须把这个故事的背景理解为属于地中海文化圈的语境。布罗代尔在其史学名著《地中海》中,毫不犹豫地用“橄榄树”来定义地中海文化圈:“对于地理学家,地中海从北到南,分别以油橄榄树和棕榈林为界线。南下遇见第一棵油橄榄树时,便来到了地中海,抵达第一个棕榈林时,便已经离开了地中海。”伊朗地区发现野生橄榄的年代比地中海其他地区都早,大约公元前5000年,以后直到公元前3500年才在希腊克里特岛发现油橄榄,以后在地中海沿岸逐步扩大。今年夏天,我第一次在北京植物园看到了传说中的“油橄榄”。油橄榄(Olea europaea L.)又名齐墩果,为木犀科、齐墩果属常绿乔木。

7、《樱桃的滋味》:一部没有樱桃、却叫做“樱桃的滋味”的电影。正如一部叫做《彼岸花》、却没有彼岸花的电影一样——它是在表现此岸。

8、《秋天的故事》:葡萄。侯麦的电影是老男人的电影。葡萄科植物有12属,700余种。侯麦电影中的葡萄是能够酿造葡萄酒的。考古学家考证,人类在10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开始了葡萄酒酿造。波斯诗人把葡萄酒称为“葡萄的女儿”,老诗人放荡地说:“我休了无育的‘理智’老婆,娶了‘葡萄的女儿’来续弦。”另一篇这样唱道:“树阴下放着一卷诗章,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荒原呀,啊,便是天堂!”但估计谁也没有耶稣狠,在“最后的晚餐”上,他耸人听闻地说:“面包是我的肉,葡萄酒是我的血”。奇怪的是,基督徒们喝葡萄酒喝得乐此不疲。

9、《野草莓》:一定要是“野草莓”,而非市场上出售的那种大颗的所谓“草莓”。这种“野草莓”属于过去时态,不可食用,只能回味。“野草莓”是初恋的滋味,也是少女的芳唇——它是用来挑逗的,特别是在《苔丝姑娘》中,人们记住金斯基,同时也记住了鲜嫩欲滴的野草莓。

10、《牧野村千年物语》:把东方的稻子拍得如此“色情”,小川绅介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参考阅读:
性与水果,香蕉你个芭乐!——这篇文章当年在《后窗看电影》是非常火的,作者2black,不知道现在在干吗。

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Paris, Texas

电影《德克萨斯州的巴黎》(Paris, Texas)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名联系在一起,制造了一出有关“家庭的叛徒”的公路电影。有意思的是,在真实世界中,的确存在一个Paris, Texas。它正是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东北部,该城镇经纬度是33°39′45″N, 95°32′52″W,面积为115平方公里,现有人口25,898(截止2000年统计)。在维基百科中这样介绍这个地方
Paris is a city located 98 miles (158 km) northeast of the Dallas–Fort Worth Metroplex in Lamar County, Texas, in the United States. It is situated in East Texas, specifically Northeast Texas, at the western edge of the Piney Woods. Physiographically, these regions are part of the West Gulf Coastal Plain. In 1900, 9,358 people lived in Paris; in 1910, 11,269; in 1920, 15,040; and in 1940, 18,678. As of the 2000 census, the population of the city was 25,898. It is the county seat of Lamar County and serves as business and employment center for the county.
文德斯的电影正是以此地命名。但是,在电影中,所谓Paris的意指却是欧洲的巴黎,而和现实中的Paris, Texas没有多少关系,因为在电影中,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荒漠,而实际上它早在1824年就有人定居了。1844年2月,商人George W. Wright捐出50亩土地,建立了巴黎镇。当时,这个镇归属于德克萨斯共和国议会管辖。美国国内战争末期,它拥有700个居民,是当地的农牧中心。至于谁起了“巴黎”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大概是因为当地很多人都是法国移民罢,为了纪念他们的老家,所以起了这个地名。类似的情况也很多。不过后来,当地人倒是很幽默地接受了“世界上第二大巴黎”的自我美誉。而且,当地的确有一个仿制的艾菲尔铁塔,只不过带上了一顶红色的牛仔帽。这个铁塔并非是该镇第一个“艾菲尔铁塔”,更早的时候,还有一座木头制的,不过似乎不太结实,后来竟然被龙卷风给吹倒了。这个小城镇龙卷风特别多,因为它位于"Tornado Alley", 这是美国中部的龙卷风中心。
在Kevin Heubusch出版于1998年的《美国小城市最新排名指南》一书中,该城镇被誉为“德州最佳小镇”。通往该镇的Highways有US 82和US 271。
这是创办于1869年的《巴黎新闻报》的网址
这是Paris, Texas官方网站

2008-09-15

运河赏月记

歌手唱完了一只歌,下面传出稀稀拉拉的掌声。他似有歉意地说,今天唱的都是老歌。有人接茬说,老歌好。就唱《恰似你的温柔》吧。不一会儿,两个吉他手情意绵绵地唱起了这首老歌。他们坐在运河边一处类似露台的小广场上,他们,两个歌手。下面是一小群喝啤酒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在我的旁边,吃着“骨肉相连”,陶醉于今晚的月亮,和轻柔的歌声。有一些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每次歌手唱完了歌,他们就为之鼓掌。我们的右边,是宽阔的河面,河水被两岸的灯光映射得波光粼粼。河的对岸是神秘的黑。我们的左边是沿河大道,有一些游人在悠闲地散步。再远处,是树影婆娑,再高处,是可爱的黄色月亮。它很小,仿佛不知道这些人今天到此是为了自己。
我们要了两瓶啤酒,慢悠悠地品着。一首歌接一首歌,全是老的。它们让我想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北京,在20年前就接纳了我,直到今天我才觉得它的好。全是因为运河。如今我住在运河边上,睡得安稳。今天晚上,我总能想起坐在运河边的两位羞涩的歌手。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回忆,而不是几个小时之前的真实生活。
此刻,运河边应该没有人了。歌手也早已经回家了。刚刚还响起歌声的那个小广场,应该结了露水。有一只小蜘蛛也许正在刚刚织好的网上打盹儿。河面安静得向镜子。月光没有重量地打在上面。树的倒影清晰,游船停靠在码头上,夏虫懒散地叫着。一列从东北开来的列车由远及近,在经过铁路桥时,微微震动着下面的河水。车厢里是暗淡的光,旅客们都睡熟了。河水向南流,列车向西走。一瞬间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如果现在我正在游船上,如果游船正在铁路桥下经过,我会探出头往天上看,直到火车头的灯光消失在茫茫黑夜。然后,我会看向更远处,那里是一片大平原,没有人烟,寂寥空虚,然而宁静。就如历史一般,使我每天的阅读通达澄明之境。
如果现在运河突然改变方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睛,任凭它把我带向不可知的远方,随波逐流,穿过东关大桥、玉带河大桥、运河大桥、六环路桥,直向危险的南方。或者干枯成一根骨头,沉在河底,永远无人打捞。那就是我的坟墓。如果那就是我的坟墓,该多好。
无恙蒲帆新雨后,一只塔影认通州。
中秋快乐。

2008-09-14

电影所不能享受(而本应享受)的超级待遇,在今天竟然让三鹿奶粉给无端享受了

一部电影和它的观众之间,和一袋奶粉和它的消费者之间的关系是不太一样的。后者是“物”与“人”的关系,或者“产品”和“用户”的关系,而前者实际上是“人”与“人”的关系:是它的主创人员(编剧、导演、演员、摄影等等)在以“人”的身份和同样是“人”的观众对话。在此,他们之间没有像你去商店买东西或去餐馆吃饭时的那种“不满意退款”的服务公约。这和你花钱去听音乐会一个道理。
实际情况是,在中国,“电影”和“观众”之间的关系已被严重扭曲,蜕变成了“物”与“物”的关系。
一方面,中国电影(主要是大片)越来越不把观众当“人”,而是当成“钱包”。它们动用各种宣传资源,把观众的身体(当然是带着钱包的身体)忽悠进电影院,开动5.1声道以及低廉的CG对着这些身体(主要是眼睛和耳朵)狂轰乱炸一番了事。而观众之所以为人的那最重要的部分:心灵,却始终在电影院里处于休眠状态。观众来看电影不是为了解决感官饥饿问题,而是心灵饥饿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有时看完了这些大片,有人会觉得饿的原因。不是他们真的饿了,而是,身体里的某处说不清楚的地方,仍然在饥饿着。国家质检部门无法出台一个规定,要求这些精神产品提供者也遵守“无效退款”的约定。因为他们的确走进电影院坐在舒适的座椅上“看了”这部电影。
但是,另一方面,“看了”并不等于“看见”,特别是当观众把电影当作“物质产品”、而观众同时也处在精神休眠的时候,在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是这样:一部35MM电影通过放映机投射在银幕上,造成了一些凌乱的光影,有时焦点清晰,有时模糊,那些叫梁朝伟或者范冰冰的明星们在说着台词,同时,在他们的背后,一些用目前最高级的电脑特技制作出来的三维战士们挥舞着兵器,而DOLBY5.1环绕声发出有些干涩、冰冷的铁兵器相撞的声响,坐在舒适的座椅上陪着女朋友的刚刚加了一天班的某白领男士被震醒,突然发现了银幕上电脑动画的一个BUG,他兴奋地和女朋友谈论着这个发现,接下来,他发现了更多BUG,有些是属于故事,或用专业影迷的术语说,属于“桥段”方面的BUG……这个看电影的夜晚彻底被毁了。这等于消除了电影的精神维度,它所承载的“记忆”、“历史”、“现实”、“心灵”问题,剩下的仅仅是对它的物质“质量”的挑剔和不满。而它如此“低劣”的质量是什么造成的呢?当然是这部电影的缺少才华的导演们,如果让我来拍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这样,而是那样那样……在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情,究竟和在超市里选购奶粉有什么区别呢?甚至,在电影院里比在超市里更能显示出顾客的优越感,因为,你在没走出电影院时就可以对它挑毛病,而电影本身不会对观众的挑剔提出质疑,但你在超市里挑了一袋三鹿牌奶粉回家给你的孩子吃了之后,仍然发现不了它的BUG,直到有一天,满世界都在说三鹿奶粉的BUG,而你的孩子已深深中毒。而此时,你却发现,政府部门、新闻媒体和生产厂家站在一起为这袋奶粉辩护,你却无能为力——这和你当年众口一辞地成功诋毁《无极》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无极》毕竟只是一部电影,它没有对你的孩子的肾结实做出哪怕一丁点儿贡献,你不喜欢它,只不过损失了一张电影票钱而已,你和你的家人还好好的。而三鹿奶粉则不同。它成了你(或你的孩子)身体的一部分。即便有召回政策,恐怕也难以召回你或你孩子健康的肾。
电影所不能享受(而本应享受)的超级待遇,在今天竟然让三鹿奶粉给无端享受了。你难道不应反省一下,你实在对不住一向沉默不语的“电影”吗?它是多么无辜和单纯,你为它花的钱并未对你的身体产生任何影响,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并未对你的精神产生任何影响。可是,比起三鹿奶粉(以及其他更多的奶粉),你却对电影似乎更不客气,也似乎更确凿无疑于它的“质量问题”。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三鹿奶粉是可以被召回的,但是电影却无法召回。你看了就是看了,你觉得亏了也没有办法。它召不回。这大概是你对一部电影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甚而最终产生极端的愤怒情绪的原因。仿佛你越对一部电影进行谩骂和诋毁,你就越能从你的身体里驱逐这部电影似的。你错了。电影不是奶粉。没必要这么惶恐和愤怒。电影是一个人。你不喜欢这个人,顶多不谈论它就是了。干吗还要做愤怒状呢?你再愤怒,电影局也不会宣布让电影公司把它召回。
顾客总是不满意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是“上帝”。而严格说来,他们不是“上帝”。谁都不是。电影和观众之间,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你和它做不成这种关系,那么,为什么不悄悄地走开,而去说些甚至去超市买奶粉时都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损话呢?这已经不是影评,而是在饭馆里吃完饭之后,在碗里吐口水。

上面这些,是看了这篇谈论《立春》的文章(链接失效)以及其他认为《立春》只是崇洋媚外的文章之后而产生的一些感想。
我当然认为,《立春》在某些地方的确有可能产生让观众对所谓“西洋艺术”死盯不放的不策略之处(特别是那位自称是这个城市的一桩“丑闻”先生出场之后)。但是,这种不策略只说明了一件事:顾长卫对今天有些观众的年幼无知太低估了。他们对历史一无所知,对现实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在整个八十年代甚至到九十年代初期,“西洋艺术”在中国的确有过全社会范围的过度评价,而小县城里搞艺术的的确非常自命清高,而北京在当时的确就是中国的“巴黎”……而到了92年小平同志在南海那边“画了一个圈”之后,整个中国的确就开始了延续到今天的“物质化”进程,而搞艺术的(特别是搞“西洋艺术”的)无论在小县城还是在北京(请注意王彩玲到北京那个歌舞院后,主管告诉她,她们自己团里的演员都没有足够的演出机会了),都失去了他们最好的时代……这一切就是故事的基础,你如果足够成年,那么决不会认为是顾长卫在讴歌“西洋艺术”贬低民族艺术。顾长卫只是个讲故事的“人”,而他经历过那个时代,他本人在电影中也的确忠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请注意电影里的诸多细节,例如BP机,例如亚运会,参见拙文蠢蠢欲动的九十年代:顾长卫《立春》中的历史和现实 )。
而更可贵的是,顾长卫在王彩玲回到老家之后,开始更加“露骨”地表明他对于“俗世伦常”的市井生活比对所谓“西洋艺术”的不食人间烟火更加地肯定(另一个证据是,他在表现王彩玲执著地要到北京的前半段,基本采用的是“喜剧”风格)。顾长卫比中国其他导演更早地关注过中国的人间烟火(例如他早年间曾经主持拍摄过在中央电视台产生广泛影响的“知识改变命运”的公益广告,通过那个系列广告,人们看见了很多生活在古老山区以及现代都市的个人奋斗故事)。
你可以说顾长卫对于他所曾经经历过的精英文化(基本上可以等同于“西方文化”,也就是《河殇》所宣扬的“蓝色文明”)受宠的八十年代的逝去的确有某种叹息(也仅仅是叹息而已,就如王彩玲最后一次到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时的那一瞬间恍惚),但如果你认为作为导演的顾长卫认同《立春》里的主人公的精英观点,那很可能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主要问题在你自己。因为影片表达得清楚不过了,只是你没“看见”。或不愿“看见”。
因此,最好还是去谈论三鹿奶粉吧。这倒比较简单。只是一些物质配方。

2008-09-06

美国记者阿班在动荡的中国

  就像托马斯·曼的《魔山》故事一样,1926年年初,美国人阿班在旧金山订了一艘老船西伯利亚战神号的往返船票,本打算在中国只待6个月,最后却待了15年,并且成为《纽约时报》驻华首席记者,深深陷入复杂多变、危险刺激的远东迷局当中,不能自拔。

  在广州,他体会到了中国历史的加速度,“政变一场接一场,快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确信已找到“最大的新闻故事”。判断局势是困难的,这需要敏锐的新闻洞察力,更需要广泛深厚的人脉和运气。15年里,他报道了北伐战争、东北易帜、蒋冯阎大战、中东路战争、济南惨案、“九?一八事变”、西安事变等等,直到上海成为“孤岛”的最后一刻。同时,他也从默默无闻的普通记者,逐步成为中、美、日等国诸多名人政要的座上宾。

  在中国的15年,“乃是由连串的冒险、广泛的旅行及与创造亚洲历史的各色人等打交道组成的”,对于阿班来说,当时的中国事务是特殊的、暧昧不明的,永远无法把握它深藏不露的运行规律;另一方面,它也是好莱坞情节剧式的,动荡不安,诡谲多变,人人都想看它的一场好戏,机会来临时,甚至还想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然后,在大戏落幕之时,“华丽转身 ”,回到自由安全的老家撰写“我在中国的XX年”之类的回忆录。

  阿班的回忆某种程度上也符合这种特点:作为新闻记者,他需要给他的读者提供有关远东局势的准确判断及其依据( 消息源);作为《纽约时报》记者,他需要“不偏不倚,无私无畏,不分党派、地域或任何特殊利益”(这是这家国际大报的方针);但他似乎更享受中国事务的好莱坞性(做新闻记者之前,在好莱坞做了一年故事和字幕写手),也就是“有大事要发生”的那种剧情紧张感。

  他掌握着远东新闻的权力,这权力的来源,自然有赖《纽约时报》的金字招牌,也和他与中国政府高层及日、美、英、苏等国在华最高层的深厚的私交有关。凭借这两点,他挖到了很多有关远东的全球独家新闻,深深影响了各方的局势判断。他甚至介入中国的政治,展开了一场营救胡适的斗争,并最终获胜。

  在1929年8月3日的《纽约时报》社论中,他说,“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中国最杰出的思想家,在胡适冒险对国人道出实情时,他的声音,应该去倾听,而不是去压制。”他把这篇社论在远东各大报刊广为散发。4天后,胡适被无条件释放。

  他与日本各种人物的交道危险重重。日本便衣对他的监视、迫害以及试图和他做新闻交易倒在其次,更让他难以招架的,是新闻中立的操守和作为美国人预感到要和日本人有一场硬战的那种内心冲突。在大多数时候,他对他的日本朋友们(作为他的消息来源)很忠诚地信守了保密的诺言;但最后,他还是因为深深卷入日美利益冲突而被日本军队逼离了中国。

  次年,珍珠港事件爆发,日本和美国正式成为交战国,而阿班再也没有回到中国。他的中国冒险故事,没有续集了。

  在后记中,阿班一边描述着回国后安逸的日子,一边仍在惦记着“西藏的日出”、“戈壁沙漠里蜿蜒前行的驼队”,乃至对手报纸上语焉不详的“广东省政府主席的事,背后是否另有玄机”等等。他的手指,“一离开远东紊乱而有力的脉搏,便觉得无所适从了”。

  《民国采访战》[美]哈肯特·阿班著 广西师大社08年7月

2008-08-27

植物学大纲

1
一年生草本植物
有的开花有的不开
有的结出异样的果实
有的沉默不语或呈黑色
好像一个人装作不在场

二年生草本植物
有的活过了这个冬天
有的没有,或者失踪了
有的在第三年再次出现
好像宴会结束才到来的客人

多年生草本植物
有的已经苍老暗淡
有的年轻得如同处女
有的长在高山上
多年之后,下到了平原

有些植物你从未见过
它们从不生长也不凋零
它们开出的花是世上最美的
它们只开给自己或上帝
而上帝收获种子以便垂怜

2

2008-08-25

怎么着也得庆祝一下

OVER 了



奥运期间我是怎么过的

这期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容易吗?
算一算我在这期间所做的事:

1、去了爨底下、黄草梁、百花山、龙庆峡(另写)。不是我想出去,而是在北京哪也去不了——我平时最想去的大排挡都撤了。
2、不过大前天,我随便来到朝阳北路我当年拍《赵小姐》的白家楼村,发现那个超大的大排挡还在营业!于是喝了7瓶。最感动的是,毗邻该大排挡的那个当年我和某姑娘游泳的露天游泳池居然还在,只是水干了,看门的解释说,去年他们还营业来着,可是今年……我顿时想起我和某姑娘和好(或者说,香港回归)之后,曾经去过那个游泳池。那次,发现有一匹马站在游泳池里,游泳池当然干了,只余几颗干爽的马粪。大前天,甚至还有一轮硕大的黄色月亮挂在我归家的路上。顺便说一句,在归家之前,我意外地发现,原来白家楼村还在,只是往北偏移了一点(在朝阳北路以北),并且,并且啊,当他们都住到了楼上的时候,刨去开发商盖楼的面积,居然剩下了大片的野地,我们壮着胆子(主要是某姑娘)硬是穿过了那片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荒地,有一些高大的灌木在身边蔓延,各种植物在月光下生长得津津有味,最后,当胆量被用尽之后,突然发现,前方有车灯,并且不只一个,于是,加快步伐,走出了夜晚的荒地。狭窄的小路上,有一辆出租车停下了。我们像当年红军长征途中偶遇西方面军一样,顿时踏实了,上了这个明显也迷路了的中年师傅的车。原来他的家就在管庄,他以为能穿过林地,直接回到老婆孩子(或许还有孙子)等着他吃晚饭的家。
3、说到吃晚饭,在此之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家楼外面的气氛很好的大排挡被迫撤了;那个我们经常吃鸡翅的小摊的露天部分也被迫了;最近的超市里,那个卖蛋糕的摊位也撤掉了,上面贴了一张摊主的告示:“暂停营业,欢庆奥运”。
4、不仅如此,在这期间,我一张碟子也没进手,无论D5还是D9,因为这期间我根本找不到还能卖影碟的店铺。前天,我们实在憋不住了,就去了某地(打死我也不说),进去一看,里面全是正版,索然无味;小心翼翼试探了老板娘好几次,都说得特别正经;正要离开,我突然有点内急,于是问老板娘哪儿有卫生间……于是我们就进了一个神仙所在, 在那里,我们狂收了0张碟子(我才不想给试图举报的暗探留下把柄呢),满意而归;这几天,全靠这0张碟子打发“金色时光”了(那些鼓吹“金牌”的所有电视频道,就这样被我整到哑巴了,顺便问一句,奥运会金牌第二的是谁啊?)。
5、肯定不是朝鲜。因为我不巧看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北朝鲜。关于举重,我要说两句。其实,大力士对于我来说,肯定是评价最低的(包括那位“只恨地球不长把儿”的李天霸)。文明的发展程度是和力气/速度/高度成反比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最不费力的马术“盛装舞步”是文明的英联邦的长项(“文明”一词本身就是英联邦的发明),而类似举重这样的匹夫之勇的项目都是那些长期受压抑的独裁国家、集权国家、发展中国家最擅长的项目。我似乎没有听说过欧美列强有哪个国家举重特别厉害的。不过,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中国人也能打沙滩排球了;不过,这又能代表什么呢?顶多是“好强”而已。外国人会的,中国人也一定要会。中国人总是能走到世界流行趋势的最前沿的——不过,精神产品例外,包括电影(作为物质产品的“中国式大片”例外),总是卖不到国外去,反倒是鞋子袜子啦这些贴身的东西,它们没有精神因素,因此卖得好。总之一句话,凡是有精神因素的中国产品,一定卖得差。再进一步说,凡是有精神因素的产品,你不要指望在中国能找到投资。中国的书店里卖的最好的书,就是教人们如何过好物质生活、或者如何赚钱以便过好物质生活、或者为了赚钱而如何搞好人际关系、或者为了搞好人际关系而如何附庸风雅之类的书。
6、这期间,倒是看了很多书。最主要的,是植物书。植物不是单纯的物质——只要你想一想,在北京的开发商由于奥运的原因而停工的工地上,那些获得生长机会的植物是多么地兴奋,就知道了。它们没有任何人给投资,甚至,你可以观察一下城市的路面,只要有一块缝隙是没有被水泥封死的,那里肯定会窜出大把的荒草。植物是神秘的密码。一个时代,从其对待植物的方式,就可以判断出这个时代的精神。(《植物的故事》一书说了一句非常好的话,大意是:一个时代,如果对植物不感兴趣,那一定是个干燥的时代。待查)因此,我高度评价位于双桥农场的某高档楼盘,它们把原来生长了半个多世纪(至少从日本人占领华北开始)的参天大树都保留了下来,变成了让人们栖息散步的所在;而这在当代中国是非常稀少的,我家前面有一棵据说生长了两百多年的老槐树;而在它的不远处,有两排生长多年(从我在此地上大学就有印象)的树木,前不久就被轻易地砍伐了,而当地老百姓并未对此提出异议,他们说,“反正这是他们的(村里的),爱砍砍;但是,让我们动迁,给钱少了不成!”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维权。昨天,我买了一本书,是我期待已久的,德国的彼德·布洛克的《1525年革命:对德国农民战争的新透视》,其中最基本的观点就是:当年的农民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为了更高的权利在斗争,并且形成了举世闻名的“十二条款”,这些条款中最核心的是政治和宗教权利,而非经济权利,尽管其中有两条涉及到了对农民的税收问题,但其他看似妥协的条款却强调了农民的斗争的精神因素:我可以牺牲物质利益,但是要给我“权利”。
7、“权利”止于家庭。特别在中国语境当中。无论经过了多少革命,中国人总是重视家庭的。但是,“家庭”这一概念本身也在变化,如今,它不再是由家里最老的“老太爷”主宰的血缘统一体,而是分崩离析成了各自的小家庭,每个家庭都有“一家之主”。如今,“回家”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对于那些想“回家”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往哪里回?回谁的家?特别是,当父母(或其中的一方)不在了的时候,随之,那个你童年的家有出消亡了的时候,你“回家”的时候,是去向哪里?去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家吗?随着“大家庭”的分崩离析,社会上再也没有力量来对抗政府。这正是某党的阴谋(参见《通过婚姻的治理》),而我们欣然接受之,因为,这样可以通过“分家”的程序,把“小家”治理好;但同时,也失去了参与“大家”的资格,从此,你和你的同样已经“分家”单过的兄弟姐妹之间,只有“权利”和“义务”关系。而在传统的大家庭中,秩序是井然的:父亲——母亲——兄长……不说了,这对于某些“家”来说,已经不是“权利”和“义务”的关系,而是:冷漠的“情感”关系。我称之为:百年孤独。
8、好的。我对于文学已没有特别的爱好。但是,我的网站仍然叫做“呼吸的写作”。请注意,我是如何命名“写作”的,它不是一种职业活动,而是基本的生存状态。每个人都有权利写作,更重要的,每个人都有义务写作。只有通过写作,人的存在才能够被彰显,而一生都没有留下任何“传记”文字的人,正如福柯在《古典时代疯狂史》中所说,是被社会看成是没有精神因素的人,是“非理性”的人,甚至是“疯子”。
9、我不想成为“疯子”,因此,我需要有一个地方不停地写。这是最关键的。
10、喝了5瓶啤酒所写。记之。睡觉去了。

2008-07-24

中国式的“商业观众”

如今人们在谈论所谓国产“商业大片”时,似乎不再拥有道德优势了。如果有谁还胆敢针对它们提出社会的或艺术的要求,那么,很可能会被批为“迂腐过时”或“自以为是”。人们能够谈论的只有一个:就是“故事”讲的怎么样,“桥段”设计得怎么样,有没有所谓“硬伤”。而一部“商业大片”如果想获得观众的认可,“诚意”是最重要的;这个“诚意”恰恰表现在,它不想负载太多社会的或艺术的东西,而是全力以赴地取悦观众;换句话,我花了这么多钱,目的可不是为了让那些知识分子从中解读出什么社会、历史、政治、道德或美学意义出来,我只想让观众觉得“好看”,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而观众觉得“好看”的最主要标志,就是他们给我的影片贡献了巨大的“票房”。而如果这部影片获得了巨大的票房,甚至连“故事”讲得怎么样,“桥段”设计得怎么样,有没有所谓的“硬伤”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部“商业大片”的成功标准,就是票房。只有票房。套用电影局某官员的话说,“市场就是最大的政治”。
这似乎没什么不对。你卖东西卖成功了,大赚其钱,不就完了?至于人家卖的是什么,怎么卖的,这都是过程,没有谁会真正在乎的。但是,但可是,可但是……你卖的是什么,怎么卖的,真的不重要吗?
在以前(确切地说,是在《英雄》以前),当观众表达希望电影中除了“好看”之外尚需有“社会的”或“艺术的”考虑时,他们是理直气壮的。理直气壮的原因是:好莱坞也没光想着赚钱啊,你看《泰坦尼克》,除了“好看”之外,人性的美好满船都是;《拯救大兵瑞恩》,除了战场上的惊心动魄之外,还给人以“思考”(为什么这么多人要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人?)。等等。但是《英雄》之后,这一切都变了。它以铺天盖地的宣传声势以及最终的盆满钵满深刻而不可逆转地“教育”了中国观众:一部“商业大片”的唯一道德就是“钱”——首先,你需要让观众觉得,你为了取悦他们,真的花了那么多“钱”,这具体表现在你用了多少华语一线明星、花了多少“钱”制作的CG、大场面是否货真价实、乃至作曲/服装等等是否是“一流”的等等;其次,你需要让观众觉得,这部电影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从观众那里“赚钱”,而不是去教育观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部电影已经尽可能地去除了一切意识形态、历史文化、作者意识和道德教诲,它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取悦观众上,没有夹杂任何“私货”;第三,你需要让观众觉得,这部电影会让你看得很“值”,中国观众是不好哄弄的,他们是最会讨价还价的。为了达到此目的,制片和发行公司有必要施展高超的“营销”手段(比如派发红包给娱记和影评人、展开政府攻关独揽档期等等),要让观众感受到,电视上有影儿,广播里有声儿,报纸杂志上有字儿……以至最后,去电影院花“钱”看这部电影成了观众近期内必须做的一件事儿,是观众必须具有的道德——人家多有“诚意”啊!作为观众,我们责无旁贷地必须花这个“钱”了。
于是,他们花了这笔“钱”。
但是接下来,情况开始发生变化。走出电影院,观众开始骂了。大量观众开始骂了。全国观众开始骂了。
如果他们是去吃了一顿饭被宰了,他们不会这么在乎,因为可以把老板叫出来说理,最终有可能不付饭钱;但是,看了这部颇有“诚意”的商业大片之后,他们觉得亏了;更严重的是,他们觉得亏了,却没地方可以退钱;更更严重的是,他们自己也深知,既然你“看”了人家的电影,你就等于“消费”过了,根本没道理要求人家给你退钱。更何况,你得承认,这部电影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并没有偷工减料。面对这样富有“诚意”的商业大片,观众被从四面八方赌住了嘴。你不能批评它不够富有社会意义(它不是来教育你的,这不是挺好?);不能批评它没有关注你的私人情感(这是历史大片,表现的是“皇家情感”,这不正是你想看的?);不能批评它不够诚意(它花了那么多钱,把一帮大明星拉拢在一起给你演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总之,不能批评它(因为张艺谋说了,他根本就不看这些批评)……
各种情况表明,你只有到网上发泄一下这种连你也说不太清楚的“不满”,否则太憋闷了;到了网上才知道,原来觉得亏的不只你一个,大家都觉得亏了;于是,开骂。……
问题出在哪里?
有人以为是出在“讲故事”上。观众花钱,消费的不仅是大场面和大明星、大CG,更重要的是要让观众看到一个“好故事”,或者说,让观众看到一个“好故事”是如何被“很好地”讲述出来的。于是,这么多年来,很多导演和制片人都声称,他们的电影有一个很好看的故事;为了让故事更好看,他们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编剧“打造”这个故事。国产商业大片往往都豢养着一群“编剧班子”,就像生产车间一样,把“故事”在车床上“打造”来“打造”去的……这个“打造”过程中的任务包括:去除多余的负载(政治的、历史的、道德的、文化的)、加固“桥段”、铺排场面、设计台词等等。他们声称,这道“故事”工序符合好莱坞的行业流程,言外之意就是,我是按照“外资”标准来讲故事的;我是在讲一个“全球化”的故事;我的故事具有“普适性”;我已经为了“打造”这个故事进行了长达三年、九易其稿的艰苦锤炼。现在,这个故事我保证肯定“好看”!制片人兴奋地对媒体说,同时不忘加上一句,“请恕我不能透露更多剧情。”
《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故事在最早的时候叫做《秋天的回忆》,这是我偶然在网上看到的消息,后来,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因为张伟平这个原来卖房子的粗汉子矢口否认,“这是谣传!我们的电影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言外之意,这个名字不够霸气、不够“大片”。于是遭到“辟谣”;但我曾经对这部电影叫做“秋天的回忆”的电影的叙事充满期待,这应该是一部中国少有的“倒叙”式的历史片,一个皇后(或皇帝)在老年的时候,坐在长满青苔的宫中,回忆她/他的疯狂而血腥的往事……
《赤壁》在我最开始听说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不是《三国演义》,而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同样可以这样来讲:诸葛亮晚年的时候,在成都某乡下的平原陪着“阿斗”玩木牛流马(甚至玩他刚刚发明的“孔明灯”),看着这个被先主托孤给他的扶不起来的阿斗,老诸不禁回忆起他年轻时乘着一叶扁舟沿长江而下,到东吴说服周瑜打一场后来被叫做“赤壁之战”的神奇的往事……
但这仅仅是我认为的“好故事”。我知道我不够“公共”,所以排除了他们给我这个单独的个人讲述这样的故事的可能性。我考虑的是,这些“故事车间”的行业标准是什么?我猜测(也不仅仅是猜测,因为有太多的商业大片的故事文本都惊人地相似),他们仍然是遵循“钱”的逻辑:
首先,这个故事应尽量简单,这样才能老少咸宜、童叟无欺。你不能在这个旨在吸引最广泛观众的商业大片里制造任何一个智力挑战(绝不能像姜文那样自负,或者说,没有对投资人的道德义务)。
其次,故事中的所有逻辑都应该不违背当代人的常识,即使你拍的是一个古装片。这样,当代观众才能觉得你的故事“合情合理”。观众不是来看你的“人类学电影”的,而是来享受的。
第三,一定不要违背主流大众的价值观。什么是当代中国的主流价值观?就是人情,以及人情的不可靠。不要以为观众会认同你的古代情感和价值观,或者是西化情感和价值观;他们并非空着手走入电影院的,他们脑袋满满的,没心思听你讲解中国古代文化。
第四,什么故事最好看?杀人。在一部花了这么多钱的商业大片里,你不能玩那种特别小的题材(比如像一个小学生为了一本作业本而翻山越岭去找他的朋友家的故事,在中国谁会有耐心看呢?),也不能玩特别偏的题材。
第五,第六,第七……
我没有耐心总结它们的故事准则。但我深知,每一个故事桥段的背后,其决定力量都是“钱”。
商业大片的这种“打造”故事的车间工序,实际上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无论有多少个版本,最终它总是本能地选择那个最坏的版本,或者说,最弱智的版本。这个版本的叙事一般具有这样的特点:平铺直叙、全知视角、人物正常、台词直白、场面宏大、因果关系脆弱、桥段雷同、主题安全……或者说,没有倒叙和回忆、没有内心独白、没有心理描写(意识流等等)、没有拐弯抹角的台词、没有复杂的人物、没有争议的主题……
最终,你所看到这些商业大片,都在讲述同一个故事:就是当代生意人如何在商场上尔虞我诈、兄弟反目、友情破裂、与权力合谋、胜者为王……最终,你所看到的商业大片,其实就是它们自己如何赚钱的故事。而普通观众那点普通的、正常的情感,是永远也无法在商业大片里得到任何一丁点儿的释放和安慰的。
“钱”没什么不好。但是,靠电影赚钱和直接把赚钱的欲望转化成故事不是一码事儿。从有电影以来,尽管有的时期人们看电影的欲望是因为“时髦”和“好奇”,别人去看,我也要去看;但电影之所以成为一种产业,最终仍决定于私人的需要(特别是在有多部电影可以选择的时候)。然而,中国的商业大片力量如此强大,成功地扭曲了人们看电影的最本初的欲望。看某一部电影之前,人们思虑太多,害怕“亏”,害怕被骗;而中国大片针对这种心理,越来越加码:杀人越来越多,价值观越来越空洞,故事越来越简单,明星越来越多,投资越来越大,整部电影越来越取悦大多数观众……可是,越是这样,这部电影就越离个体观众的私人情感越远,观众就越是可能超越自身经验,突显自己的“骂评”欲望。最终,看电影的快感变成了吹毛求疵的快感。观众变成了“商业观众”。
中国商业大片的原罪在于:故事双方(制片单位和观众)都太过清醒于“钱”的算计,电影被置换成了赚钱工程,观众变成了“商业观众”。就好像能从看电影中牟利似的。谁都知道,买了房子之后,是很难退货的,又很难十全十美的。可是观众又从被迫到主动地认可了这种逻辑:电影就是这个样子的,跟买房子差不多,很冒风险。多年来,我们看电影看得如此神志清醒,以至看到一部非常满意的电影时(例如《功夫熊猫》),就开始分析人家是怎样运用各种“商业元素”和“东方元素”、又是怎样老少咸宜、单纯而明快的一赚我们中国人的钱的。就像评论一处楼盘,虽然是买来自己住,但看到网上说这个小区的二手房已经看涨,仿佛自己赚了一样。
无非是“钱“而已。
电影到了这份儿上,还看个什么劲?做观众做到这份儿上,还骂骂咧咧什么呢?这不正是你们双方多年努力的结果吗?从八十年代你们双方就开始叫嚷,要“好看”,要“商业”。今天,不仅产生了中国式的“商业大片”,更产生了中国式的“商业观众”。谁也怨不得谁。彼此需要。

2008-07-19

念奴不娇,赤壁不怀古

  时间:三国。
  地点:赤壁。
  人物:一时多少豪杰,更有小乔初嫁了。
  事件: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语态:故垒西边,遥想公瑾当年;故国神游,一樽还酹江月。
  情感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江山如画,人生如梦,再来一樽还酹江月……啥也别说了!遥想吴宇森当年,在香港的小教堂里憋憋屈屈地放鸽子,还放出来个“暴力美学”这头怪兽。那时的观众没挑没拣,没心没肺,随随便便拉起哥们儿的手、勾肩搭背、惺惺相惜,躲进狭小的录像厅,冷不丁看到一群洁白的鸽子在枪声和风衣中扑棱棱逆光飞起,大概小混混们那世俗苍凉的心也会随之不由得轻轻飞起罢!

  现而今,人道是,好莱坞金山如梦,一时多少豪杰都去闯荡,但老吴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总也没找到合适的地点放他的鸽子。这下好了!他有了三国周郎赤壁,有了大江东去,有了一干华语电影的大明星,在“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之间放飞他憋闷了许久的鸽子,想必他早生的华发也会雄姿英发了罢!

  但看完了恁长的电影之后,我咋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生如梦”的感觉呢?

  是什么东西掺进了这么好的故事,让人无法在黑暗中心醉神迷呢?即便是这么长的银幕时间?

  走出电影院,大概很多人还是很兴奋、很满足的,因为这个电影很有“道德感”地奉献给观众他们所期待的宏大的战争场面、众星云集的港台“风流人物”,以及众说纷纭的人物关系,有的人甚至收获颇多,知道了三国的很多历史知识、人物典故、服装打扮,乃至三国时的床戏……除此之外,当然有鸽子,也有兄弟情谊,更有“幽默感”和“当代感”。

  这要命的“当代感”。

  “当代”和“古代”相比,究竟有什么不同?在古代,中国人一直在怀旧,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在怀古当中得到净化。他们对一时搏出位的“精彩人生”怀有深深的虚无感和幻灭感,不像我们今天活得这么带劲儿、这么不管不顾、这么有今儿没明儿的。于是,这个三国的故事里本应有的“怀古”气场被如此气势逼人的战争场面和诸位港台“人物”明知故犯的“风流”给破坏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搞笑的台词和蹩脚的动作在赤壁那地界儿折腾得仿佛“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即便是“江山如画”,那也是摄影和美工的分内事,正如把林志玲( blog)搞得跟潘家园假冒伪劣的“花瓶”似的,也是服装和化妆的分内事。

  在这样的演员阵容下,作为导演的吴宇森恐怕也找不到当年“小乔初嫁了”的青涩感觉吧?有观众评论说,怎么看怎么觉着林志玲“搞得像做色情服务的一样,一颦一笑间轻浮到入骨,挑逗得做作”、“那些声音那些动作,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

  此可见“念奴不娇,赤壁不怀古”之一斑。当代色情男女在多年的名利场摸爬滚打之下,很难再能体会“念奴娇”的初夜感;而近距离地展现那场战争,却没有赋予它足够远的“怀想”——别的不说,居然连情景喜剧式的不靠谱的台词都用上了,难道编剧是个枪手不成?难道就没有预想过,两个在中国人心目当中最足智多谋的人见了面,却憋了半天憋出那么些小儿科的台词来?

  三国的女士们也就罢了,毕竟是陪衬角色;但是,《三国演义》等名著里刻画得让国人刻骨铭心的那些性格人物,难道是在一起玩一个叫做“火烧赤壁”的“真人秀”吗?最终,漫画式的赵子龙赢得了观众好感,而本该赢得头彩的两位复杂的主人公,却让人们的期待落空。

  一部当代中国的电影大片,除了演员、导演互相合作之外,其他人大抵一概像民工一样在包活儿,他们的分内事做得正如北京街头随处可见的乖张而又庞然的那些大物。在这一切分内事当中,我最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编剧是如何把这么好的一个故事底子编得这么俗不可耐、急功近利、剑拔弩张、慌里慌张的?这个故事里该有多少值得回味的东西啊,苏东坡一首词就顶过一干编剧费劲巴力地攒出来的破烂货色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把电影里的时代感拉得这么近、这么流俗却毫不感到羞愧?是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觉得电影就像一次“工程”而非“如梦的人生”?

2008-07-17

Rest Your Love On Me (Olivia Newton-John & Andy Gibb)



Olivia Newton-John & Andy Gibb 演唱的这个版本是我大学时期我听到的最好的英文歌曲,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中文网络似乎根本就没有这首歌的影子。最后在YOUTUBE上找到了。后面的留言显示,很多老外在他们是KID的时候听这首歌出了很多洋相:有的摔了一跤,有的淘气孩子立刻变得乖乖的,有的异想天开地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结果很失望:
just look at olivias facial expressions& eyes. you can tell she really loved andy gibb, buthe was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namely victoria principal. shame maybe he wud be still alive if they had got together.
Lovely song!She is so pretty!Andy looks like an angel!He may have had a short life,but looks like he had fun!You made me sit up and take notice when I was a kid!And thirty years later you still do!Bless you both
I had a big crush on her back when I was young and she's still amazing even today.
Like my Dad has always said "no matter how famous or how rich you may or maynot be...there's always some female driving you crazy". In Andys case the initials V.P. apply!!
I saw them sing this song on TV as a pre-teen in the 70s and I thought they were beautiful together. So nice to see this again. Thank you for posting.
……
我查了一下,好像BEE GEES、ABBA等都唱过,而且这两位歌手后来也唱过,但是哪个也没有这个版本好听:钢琴好,女声好,“男声”更好(我当初以为她们两个都是女声,这样,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安慰一个失恋的女生,是一件很女权的事情;可惜,这是异性恋歌曲),听众的掌声也很有意境。更绝的是,我头一次看到她们演唱的视频,看到她们的形象和穿着打扮,居然是如此地八十年代。老六最近出了一本书叫做《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可谓代表了我们这一代的共同回忆;然而,尽管如此,每个八十年代的人还是有不同的个体记忆,比如这首歌,我就打听了好多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居然没有知道的。最后,这个视频的宽幅也很有意思,窄窄的,很怀旧的感觉。(更新:我又找到了一个正常宽幅的换上了,想看“窄窄的”那个版本的请去这里。)
发上来,留个纪念。

Maybe you don't know me anymore than I know you
And I wouldn't blame you if you walked away
I been watchin' you all evenin' with the teardrops in your eyes
And it touches me much more then I can say

You know I'd hate to think that someone
could have hurt someone like you
And if I was him , I'd be right by your side

Lay your troubles on my shoulders
Put your worries in my pocket
Rest your love on me awhile
Lay your troubles on my shoulder
Put your worries in my pocket
Rest your love on me awhile

Saw you in the corner on the moment I walked in
Saw your lonely face across the room
No, I won't forget it
And the way it might have been
Why did you have to leave so soon

You know I'd hate to think that someone
could have loved you more than me
And at times like this I'd be right by your side

Lay your troubles on my shoulders
Put your worries in my pocket
Rest your love on me awhile
Oh baby
Lay your troubles on my shoulders
Put your worries in my pocket
Rest your love on me awhile

她们俩的版本到此就唱完了,其他人的还有最后两段:

How long must I wait for the last train to be here
And the last chance to know
Get to think that I was born too soon
How long honey, when the lovin' don't come
I was there when you left me
Just didn't know how to begin

Lay your troubles on my shoulders
Put your worries in my pocket
Rest your love on me awhile
Lay your troubles on my shoulders
Put your worries in my pocket
Rest your love on me awhile

2008-07-05

从明天起,做一个植物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植物人……
我是说,趁着还有大把的时间,多识草木之名,特别是我生活的周边那些默默无闻的野花野草。这比认识人要令我放松得多——它们一旦叫什么,就永远不会变,顶多有几个根据不同语言区域而起的ID,但只要提到它们的拉丁名字,就立刻明白了它们的身份——拉丁名字就是它们的身份证;而且,它们一旦长成什么样,也基本不会变,顶多会随着花期的不同而显得幼嫩、成熟或衰败。植物没有太多马甲,也没有太多伪装。
但是,当我来到我家前面的杜仲公园的时候,我发现我要重新考虑上述想法了,说严重点,就是重新思考植物的本体论问题:如果一种植物在它不同的年龄段、甚至同一年龄段呈现出来的样貌大不相同,那么,它还是同一种植物吗?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点,让我们从一种特别类似于植物的动物说起吧。这种植物性的动物就是最近在中国日常生活中比较火爆的“猪”(疯狂的猪肉涨价、感动中国的“猪坚强”等等)。为了说明“猪”的本体论问题,让我们从“四书五经”之一《诗经》开始说起吧。我说的是《诗经》中某位纯真的匿名作者对于“猪”的命名,在他的印象主义式的命名快感中,他为在生物学上本属同种的“猪”起了太多的名字,尽情发挥了他的“命名权”:一岁的猪叫豵,三岁的猪叫豜,野猪叫做豨,一般的小猪叫豚,普通的猪叫豕……在他眼里,它们是彼此不同的全新的物种。在他这种看似不太负责任的随便乱起名的背后,或许击中了真正的哲学问题:如果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那么一株植物也不可能在所有的时间都是它自己——更遑论长着一头猪脑子的“猪”了:它不仅在一岁、三岁或在家、在野时不是它自己,而且在被杀掉之后更不是它自己了(它们分别变成了“后丘”、“五花肉”、“排骨”等等),更而且,在某一次地震之后,它会变成叫做“猪坚强”的某种特英雄的物种。当然,在没有长着猪脑子的聪明的人类看来,它再变也无非是“猪肉”,等待人们的“收割”,顶多是比较贵的猪肉、吃不起的猪肉、私自屠宰的猪肉、病猪肉、进口猪肉、变成火腿的猪肉而已,它瞒不过人类坚强的肉食欲望的伶俐的双眼。作为一种动物在多年的植物生涯中混到如此份儿上,我看还不如自杀算了。
还是说回植物吧。在我此生跟植物的交往当中,我好像没有遇到过比较有诗意的植物——除了向日葵之外。我接触过的植物大都是什么土豆花、豆角秧、大白菜之类,以及用来编筐的柳树条、用来编草鞋的乌拉草、用来苫房子的苫房草、用来熏蚊子的艾蒿、用来喂猪的灰菜、用来铺猪圈的干草、用来养蝈蝈的窝瓜花、用来炒菜借味的香菜、用来沾酱吃的婆婆丁、用来养蚕的柞树(我没见过桑树)、用来炒鸡蛋的黄花菜(学名“忘忧草”、“萱草”)、用来搓绳子的亚麻、用来吸收甲醛的铁线蕨、用来壮阳的枸杞子、用来讨吉利的发财树、用来上吊的歪脖树、用来歌颂领导人永垂不朽的松柏、用来拼凑成“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各种鲜花、用来抽旱烟的旱烟叶子、用来抽大烟的大烟葫芦……且慢,我终于说到我要说的这种植物了。
在我不太懂事的年龄,我家后院的老庞太太似乎在神秘兮兮地豢养着一种神秘兮兮的植物,之所以神秘兮兮,是因为据说村里不让养,被发现要拔掉甚至要罚钱的。但村里人似乎都知道她在偷偷从事这桩神秘兮兮的种植业。我妈有一次为我生病的父亲的缘故,偷偷朝她要了一点点儿那种植物的汁液——是凝结在小酒盅的边缘,像是一小掊干爽的鸟屎。据说我爸吃完了之后,立刻病就好了。长大了之后,才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曾经引发了两次战争的“鸦片”。说实话,自从知道了老庞太太秘密培植的植物竟然是如此地“罪恶”之后,我就对她没有好感——她到我家串门的时候,跟我妈说话的样子就像在密谋一次“鸦片战争”一样。了解了这个历史知识之后,我的民族正义感油然而生,连正眼都不想看她豢养的这种“罪恶”植物。因此,长期以来,我根本不知道,这种植物还有一个学名,叫“罂粟”(我曾经一度望文生音地把它念成“否立”);更不知道,“否立”开起来花来,竟然如此妖冶——那才叫真正的“罪恶”呢!自此之后,在我年幼无知、义愤填膺、严重敌视学习不好却喜欢穿衣打扮的女生的少年时代,我把“罪恶”和“花枝招展”基本看成一回事——不是有“恶之花”这个词吗?用来形容“否立”花再恰当不过了。不过,说老实话,我倒是真的从来没见过我所反对的这种“罪恶之花”。也许它也在回避着正气凛然的在下吧。罪恶总是选择最脆弱的心灵来袭击。而我是免疫的。
我就这样一直免疫着。同时痛并快乐着。鸦片战争过去这么多年以后,我来到北京。我早已经忘记了我们村里有关“大烟”、“鸦片”或“否立”的这码往事。我关于烟草的知识也在逐渐丰富起来。它有效地缓解了我的痛,给我提供了些许快乐。但我仍然没有任何欲望碰一碰“大烟”和“大麻”之类的东西。我神经不够坚强,一两根中南海就足够我迷醉了。鸦片战争又过去若干年以后,我在当年英法联军进京的交通要道——通州的八里桥附近定居下来。又过了若干年,我开始写这篇文字。这时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写到这种“妖冶”而“罪恶”的植物。而此时,距离鸦片战争已经整整过去168年了(1840-2008)。这是个好数字。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了罂粟花。在我家南边的杜仲公园里。
它像纸花,妖冶而脆弱,艳丽而娇嫩。它们散发着“罪恶”而诱人的气氛,特别在夏天的树荫下,在北京的郊区,在惨淡的阳光下,在奥运会的北京平静的日子里。
但是,这么写是不真实的。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看见罂粟花。我只把它当作了一般的野花。更“博尔赫斯”的是,我根本就没有把它们看做一类,而是以一个初生植物人不怕花花草草的精神,草率地把它看做多达十几类有待考证其名字的各种科各种属各种种的野花,就像《诗经》中那位兴奋而冒失的为“一岁的小猪”和“三岁的小猪”以及“在家的小猪”、“在外面的小猪”分别命名的可爱的匿名作者。第二次去的时候,我带了照相机,把它们一一拍下来,以一种严谨的科学态度,我为每一“种”野花拍了肖像,最后,在炎热的杜仲林下,我发现无法穷尽所有的“品种”,它们有大有小,有各种颜色和形状,甚至如果考虑到风的元素,同一朵花在不同的瞬间,形状也完全不同,更不用说,有落着一只蜜蜂和没有落蜜蜂的区别、被杜仲树挡住阳光和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区别等等。另外,天气也晚了,开始下起了雨点。只好作罢。回到家里,我在网络上奋斗了半夜,对照图片,甚至拉丁名字,终于确认了其中一“种”野花的名称:野罂粟。然后,继续确认其他野花。最终我惭愧然而兴奋地发现:它们全都是野罂粟!粗看起来,它们所开的花大小不一、颜色多样,但根据花瓣的形状、数目、以及植株的特征,我坚定地判断,虽然它们貌似穿上了各种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马甲”,但是其实是同一个ID:野罂粟!而且,有一个证据更加支持了我的论断:在每一朵花的旁边,都有几颗小烟葫芦!它们就是曾经发动1840年和1860年的那两场著名战争的、被老庞太太秘密饲养着的、治好了我爸的病的、最后在《美国往事》中出现过的、烟雾缭绕的“大烟”、“鸦片”、“罂粟”的表兄弟:野罂粟!
无论怎么说,这个发现够让我兴奋的,虽然我起初试图编写一份杜仲公园的植物图志的雄心暂时受挫,但是,通过给它们颁发了同一个身份证,我毕竟没有武断地让这些风中摇曳多姿的野罂粟家族骨肉分离。无论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件善事吧!
是的,那天,我第一次无意识地看见了罂粟花,甚至,我还记得我曾经说出了“罂粟”这个字眼,但随后就否定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否定了我后来苦苦追寻才得到的真理呢?大概正是源于我童年时起就有的那种夸张的正义感:我一直认为,“罪恶”不会真正地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里,它必须以大规模的战争的形态侵入、或者以花枝招展的妖冶少女的姿态诱惑着我们,致使我们堕落、迷醉、走入耻辱的深渊,最终使我们一辈子偷偷摸摸、没脸见人。
而当我第一次无意识看到它们时,它们是那么纯洁、无辜、像下午的酒吧没有开业那样,静悄悄地展现它们的诗情画意,甚至不介意被误会成植物百科全书的毫不相干的诸多物种,更不介意最终被认定为同一个物种。它们无视命名者的存在,无视语言的存在。它们像史前植物一样地盛开着。或者说,在没有被命名之前,它们心安理得地、没有罪恶感地“沉睡”着。它们和战争无关、和毒品无关、和人的不可抑制的“瘾”和“病”无关。它们是它们自己,坦荡、赤裸、婴儿气地盛开着。
这是多么好的一种状态!

最后让我们回到动物。让我引用一段福柯在《词与物》的开头引用的一段博尔赫斯装模作样引用的某部“中国的百科全书”,以示分类学是多么令人发狂的学问:
动物可以划分为:1、属皇帝所有,2、有芬芳的香味,3、驯顺的,4、乳猪,5、鳗螈,6、传说中的,7、自由走动的狗,8、包括在目前分类中的,9、发疯似地烦躁不安的,10、数不清的,11、浑身有十分精致的骆驼毛刷的毛,12、等等,13、刚刚打破水罐的,14、远看像苍蝇的。


重要更正(2008-07-08):
经过进一步考证,上述所谓“野罂粟”实为“虞美人”,这两种植物非常相近,极容易混淆。它们同属“罂粟科-罂粟属”,罂粟科家族中共有28属,250多个品种,其中只有鸦片罂粟和包鳞罂粟能产生鸦片。罂粟属下共有“虞美人”、“野罂粟”、“罂粟”三个分种。“罂粟”、“野罂粟”和“虞美人”的区别如下:
1、罂粟:株高60-100cm。茎平滑,被有白粉。叶互生,灰绿色,无柄,抱茎,长椭圆形。花芽常下垂,单生,开时直立,花大而美丽,萼片2枚,绿色,早落;花瓣4枚,白色、粉红色或紫色。果长椭圆形或壶状,约半个拳头大小,黄褐色或淡褐色,平滑,具纵纹。
2、野罂粟:株高30-50厘米。具白色乳汁,全株有硬伏毛。叶基生,有长柄,叶片卵形或窄卵形,连柄长7-20厘米,夏季开花,花瓣4片,橘黄色,倒卵形,长2-2.5厘米,花单。顶生,稍下垂。蒴果卵圆形,长约1.5厘米,顶孔裂。 生境分布 生于山地林缘、草甸、草甸草原和沟谷地带。分布于东北、内蒙古、河北、山西、宁夏、新疆、西藏等地。蒙古、西伯利亚也有。
3、虞美人:株高40~60cm,分枝细弱,被短硬毛。全株被开展的粗毛,有乳汁。叶片呈羽状深裂或全裂,裂片披针形,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花单生,有长梗,未开放时下垂,花萼2片,椭圆形,外被粗毛。花冠4瓣,近圆形,具暗斑。雄蕊多数,离生。子房倒卵形,花柱极短,柱头常具10或16个辐射状分枝。花径约5~6cm,花型、花色丰富,有复色、间色、重瓣和复瓣等品种。
参见:The Linnean Collections: Papaveraceae 条目(种属齐全,有标本。已无法访问。靠他的)
又见:中国数字植物标本馆:罂粟条目(种属不全,有标本)

2008-07-03

动物学笔记:阅读卡夫卡

1、但愿你成为印第安人,这样,你就会乐意骑在奔跑的马上,在空中斜着身子,越来越短促地战栗着弛过颤抖的大地的上空,直至你丢开马刺。因为在你扔掉缰绳之前,并没有马刺,因为实际上并没有缰绳,当你刚刚看到你眼前的土地是一片割得光光的草原的时候,却早已看不见马脖子和马头了。
——《希望成为印第安人》

2、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变形记》

3a、“喂,老兄,喂,姑娘!”马夫叫着,于是两匹强壮的膘肥的大马,它们的腿紧缩在身体下面,长得很好的头像骆驼一样低垂着,只是靠着躯干运动的力量,才从那个和它们身体差不多大小的门洞里一匹跟着一匹地挤出来。它们马上都站直了,原来它们的腿很长,身上因出汗而冒着热气。
——《乡村医生》

3b、和我的小手指一样粗一样长的蛆虫,它们自己的身子是玫瑰红色,同时又沾上了血污,正用它们白色的小头和许多小脚从伤口深处蠕动着爬向亮处。
——《乡村医生》

4、在马戏表演场里,如果某个羸弱且患病的女艺人骑着一匹摇摇晃晃的马,在不知足的观众面前,被冷酷无情的老板数月不停地挥鞭驱赶着绕场奔跑,她在嗖嗖而过的马上,时而向观众飞吻,时而扭动着腰肢,如果这场游戏在乐队和通风机的不停顿的咆哮声中一直延续到越来越明显的灰暗的未来,伴随着一阵去而复返的掌声,这掌声实际上不过是汽锤的冲击,那么,这时会有一个坐在顶层楼座里的年轻观众穿过层层座位,奔下长长的接替,冲进马戏场,在一直为表演伴奏的乐队和乐曲声中大声喊道:停下!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在剧院顶层楼座》

5、一群豺狗围住了我;它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射出黯淡的金黄色的光;它们细长的身躯,像是被一条鞭子抽打着似的,敏捷而有节奏地扭动着。有一只豺狗从后面挤过来,钻到我胳臂下,紧紧地贴着我,仿佛它需要我的体温似的,然后,它走到我的面前,几乎是冲着我的脸对我说:“我是方圆这一带年龄最大的豺狗。……”
——《豺狗和阿拉伯人》

6、尊敬的科学院的先生们:承蒙各位邀请,我向贵院呈交一份关于我过去所经历的猴子生涯的报告,我感到十分荣幸。
——《一份为某科学院写的报告》

7、“好,归置归置吧!”管事说,于是人们把饥饿艺术家连同烂草一起给埋了。而笼子里换上了一只小豹,……小豹什么也不缺。……它那高贵的身躯,应有尽有,不仅具备着利爪,好像连自由也随身带着。它的自由好像就藏在牙齿中某个地方。它生命的欢乐是随着它喉咙发出如此强烈的吼声而产生,以致观众感到对它的欢乐很受不了。
——《饥饿艺术家》

8、我们的部族生殖力特强。一代——每一代都是人数众多——排挤另一代,儿童没有时间当儿童。……在他们尚未学会吹口哨之前,他们兴高采烈地发出咝咝声或尖叫声;在他们还不会跑的时候,他们打滚,或者凭借自身的重力继续往前滚;在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他们结伙笨拙地把一切都拖走,我们的儿童啊!不像在那些学校里,总是同一批儿童,不,总是一批又一批新的儿童,没完没了的,没有中断,一个孩子刚出世,他就不再是孩子了,在他们的后面马上又挤满了数目众多、急急匆匆、难以分辨的新的孩子的脸,它们由于幸福而泛出红润的色彩。
——《约瑟芬,女歌手或耗子的民族》

9、现在,当这两只金丝雀开始鸣叫的时候,我又重新想起,我是否应该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像蛇一样地爬进隔壁的房间,卧地向我的妹妹们和她们的保姆请求安静。
——《巨大的吵闹声》

10、当我躺在床上时,我相信自己具有一只大甲虫,一只鹿角虫或者一只金龟子的形态。……一只硕大的甲虫,不错。于是,我装出正在冬眠的样子,把我的细腿贴在我的鼓起的肚子上。
——《乡村婚事》

11、这个时候,大约在我旁边齐耳朵高度的地方,我发现一只很小的浓毛狗,一只引起某些人讨厌的哈巴狗,脑袋颇大,被鬈曲的毛遮盖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就像是用什么没有生命的角状物质制成的装饰品松散地镶嵌在这个脑袋上。
——《村子里的诱惑》

12、我有一次戳住了一只这样的大老鼠,将它放在我面前齐眼高度的墙上。要是你将它置于齐眼的高度,你就会仔细地看到这只小动物;要是你弯着身子朝地方去看它,你得到的有关它们的想像便会是错误的,不完全的。这些老鼠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爪子,爪子大而稍有点陷进去,最末端是尖的,它们很适合在墓穴里生活。
——《回忆卡尔达铁路》

13、那些像我这样见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鼹鼠都感到讨厌的人,倘若见到那只大鼹鼠,一定会厌恶致死的。
——《乡村教师(巨鼹)》

14、我有一只奇特的动物,一半像小猫,一半像羊羔。它是我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但是,到了我的时候,它才发展成为半像小猫半像羊羔的 杂种,已往的时候,与其说是小猫,不如说它是羊羔,如今它是两者兼而有之的怪兽。它的头和爪取自猫,而大小和形体则取自羊;它的眼睛取自猫和羊,目光狂乱,不安地颤动;它的皮毛柔软,紧贴在身上;它的动作既像又像羊,有时蹦跳,有时潜行。它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蜷缩成一团,不时发出呜呜声;在草地上,它发疯似地乱跑,简直无法抓住它。见了猫,它就逃走,见了羊羔,它就发动进攻。在月夜里,它最喜欢沿着屋檐走动。它不会像猫那样咪咪叫,而且害怕耗子。它能够在鸡舍旁守候好几个小时,却从来没有利用时机去杀害一只小鸡。……有时,它在我的身上嗅来嗅去,在我的两腿之间钻来钻去,简直不想离开我,弄得我禁不住想笑。它并不满足于自己是羊和猫的杂种,甚至还想成为一只狗。
——《杂种》

15、我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其实,它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化!现在,每当我回首往事,回想起我作为狗的成员在狗类当中生活的岁月,……
——《一条狗的研究》

16、我造好了一个地洞,似乎还满不错。……
——《地洞》

17、有一只兀鹰在猛啄我的双脚。
——《兀鹰》

18、“啊哟,”老鼠说,“这世界一天天变得更加狭小了。……以致我只好待在最后的那间小屋里,那儿靠墙角的地方还设有一只捕鼠机,我正好跑了进去。”“你只需改变跑的方向。”猫说道,同时吃掉老鼠。
——《小寓言一则》

19、可爱的蛇,你干嘛离得那么远,过来,再近一点,行了,就待在那儿。对你来说是不存在界限的。你不承认任何界限,我又怎么让你听命呢?那将是个艰巨的工作。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请你盘起身来。我说的是盘起来,可你却展了开来。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如果说你现在还仰着小脑袋,那么待会儿,随着我吹出的笛子的旋律慢慢沉下去,停止演奏时,你也就静下来,届时你的脑袋将正好处于最里面那圈。
——《驯蛇》

20、门开了,绿色的龙进入房间里,精力充沛,两边圆滚滚的,没有足,用全部下部挪进来。
——《绿龙的造访》

21、这就是那个拖着毛茸茸的尾巴的动物,一条长达好几米的尾巴,就像狐狸那样的。
——《驯人的动物》

22、我晚上回家时,看到一个很大的、大得异常的蛋。……蛋壳皱巴巴地碎了开来,从里面跳出一只鸟,它像只鹤,还没有羽毛,用它那太短了一些的翅膀拍击着空气。“你到我们的世界里来想要干什么?”我很想问问它。
——《驯鹤》

23、在我们的犹太教堂里生活着一只像紫貂般大小的动物。
——《教堂里的“紫貂”》

2008-07-02

种子与根茎:《风入松》片断

这是关于一个种子嫁接在虚幻(错误)的根茎上(书)并且和根茎一起死亡(灭亡)的故事。

暑假的时候,他偷偷离开了家,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任何目的。他好像一直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这个城市的某条街道上——具体地说,是XX街XX号,820路公共汽车的终点站。
他现在不知道,他到底离开家多少公里,在什么方向上,以及,现在是几月几号。
当他站到这条街道上时,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他了。起初,这让他一阵眩晕,继而,象一种失重的感觉,最后,是一种久已期盼的自由重重地袭击了他,他不得不蹲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
风入松。看到这个书店时,他心中一动。他想,他也许可以变成一阵风,隐藏在这座书店里。于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命运在等着他。
此刻,他谁也不是。他想,他还没有出生过,更没有死亡过。他是新鲜的,以至于他的突然出现,竟然在这个小小的书店引起了一阵小骚乱。

他走进了书店。他拿起一本书蹲在一个角落里读了起来。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是永恒的那一个。晚上,他最后一个出来,是被营业员叫醒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等在书店门口。9点一过,他便走了进去,拿起昨天的书,继续看了起来。这样,若干天之后,他决定永远待在里面。他用他的单纯和无辜成功地谋得了一份工作:做这家书店的夜间守门人。或者用他自己的秘密语言,做这个空间的隐秘的主人。

白天,这里是顾客们的世界。他们人很多,悄无声息地在书的森林里穿行。偶尔带走一些书,在书架上造成一些缺口,然后不久就会有人补上。到了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却好像在书架之间隐藏着千军万马,喧闹而热烈,吵得他睡不着觉。每当此时,他便拿起一本平时根本就不可能看的书,让这晦涩的文字帮助催眠。今天晚上,他拿起来的书叫庄子。他隐约知道这个人是个做梦高手,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也有人说,是一只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子。到底是庄子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庄子呢?这个问题很伤脑筋。郑声想着想着,觉得很累,于是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在书店的日子久了,他开始回忆过去,就像一颗草籽,在温度和湿度适宜的时候总要发芽的。这让他很不爽,并且羞愧。他想连根拔掉它。但过去可不是那么柔顺的植物,一旦生长,便蔓延无边,让他有一种窒息之感。他只好拼命工作。对他来说,工作便是除草。等他除完了草,他疲惫不堪。然后,他便听天由命地等待着第二天无边的杂草在原地复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青草的命运,也是他的命运。

他似乎想起,他还有家人,有爸爸,有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和姨姨,表哥和表妹,有同学和老师,有朋友,有网友,有仇敌,有暗恋的对象,有需要拒绝的女同学,有转学很久的玩伴,有新来的邻居,有过去的老师,有三年级时认识的卖棉花糖的老头,有去年死去的学校看门大爷。等等。他认识太多人了。他自己是谁?这并不不重要。他是所有这些人的一个纽带。因为他的存在,这些人发生了一定的关系。他想,如果他把自己取消(或者用某种神秘的语言,从这个纽带的某个关键环节“拿”开),那么这些人会立刻就变成一盘散沙。他太重要了。有时候,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但是,他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不知道,他没有尝试过把自己“拿”开。或许,他在今年夏天的此刻,可以尝试一下。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成功地把自己“拿”开了呢?如果他的不告而别算是一种“拿”开的话。他的家人以及上述诸多关系中的当事者,是否承认这种“拿”开,目前他还不太清楚。他对此了有了一些兴趣。他想了解一下。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他上了网。他只有这一条途径可以了解。他不能亲自出现在这些人当中。那样等于虎口送食。是的,这些人就是虎口。

他觉得自己好像背负着整个世界,无法卸载。他想把自己格式化。

他有信心和耐心把他所有的家人、祖先全部“过死”,也就是说,把他自己过成孤零零的一个人,谁也叫不出他的姓名。那时他就可以永远待在家里,不必四处奔波;但是他知道,他的家人还会继续繁衍,即使他消失了,他的父母过不了多久,还会再造出一个新的自己。是的,他甚至不能通过让自己彻底消失来阻止这一切。想到这里,他不禁悲观绝望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割除的肿瘤。他需要一个彻底的手术。但是医生们好像都去度假了,并且在有生之年没有回来的迹象。

如果他能够,他愿意想起一个人。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永远暴怒的脾气,或者,在某个瞬间,突然的温柔与呵护。但是,现在是午夜,他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的地下室。他没有任何记忆。他把自己格式化了。

此刻,他谁也不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出生过,更没有死亡过。他是新鲜的。他从未存在,也从未消失……

(以上文字写于2008年6月28日去北戴河的火车上,一部分存在笔记本电脑,一部分存在手机短信里。6月29日0:56于新华假日酒店717房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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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入松:词牌名。《乐府诗集》收有古琴曲 《风入松》,传为晋嵇康所作;唐僧皎然有 《风入松歌》,是此调名称所本。又名 《远山横》,平韵双调, 《词谱》以晏几道词及吴文英词为正体。晏词七十四字,吴词七十六字,都是十二句,前后片各六句,四平韵。上下片第四句,多用上三下四句法。另有七十二字、七十三字体,是变格。又名 《风入松慢》、 《远山横》。 吴文英、陈允平、曹冠、白朴、白君瑞等都制过此词。参见这里
风入松书店:介绍见这里

2008-06-28

植物学笔记:阅读里尔克

1
成熟的草莓红艳艳
而紫菊枯谢,气息微弱
夏天即将消逝,谁不丰盈
谁就永远不能完成它自身。
——里尔克:《成熟的草莓》(臧棣译)

2a
啊,围绕这
中心,凝视的蔷薇花瓣:
绽放而又散落。围绕
这杵槌,这雌蕊,以自己
盛开的花粉去触抚,而再
孕育着不悦的虚假果实,……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第五首》(李魁贤译)

2b
无花果,长久以来,我都相信你的生命
别有深意,你几乎完全省略了花期,
不动声色地催促你纯粹的神秘
藏入早早便成熟的果实。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第六首》(灵石译)

3
我是琵琶。假若你祝福
我的精练语言的拱形的
美,谈论我吧,像谈论
饱满成熟的无花果。……
——里尔克:《琵琶》(陈敬容译)

4
啊,还有山顶上,
目光中,一株繁茂的
无花果在全心将你体验。
——里尔克:《海之歌》(杨武能译)

5
柔和满溢于手间,
无人理葡萄之收获!
——里尔克:《寂寞》(徐知免译)

6
那琴似乎生根在他的左手里
如玫瑰的卷须在橄榄树枝中。
……
深藏在自身中,她之已经死过
充满了她像“圆满”。
正如一果实充满了甜味和黑暗,
同样她也是充满了她伟大的死,
……
她是在一个新的处女期间
不可被触摸;她的性别紧闭着
如同向晚一朵年青的花蕊
……
她已经是根了。
——里尔克:《奥菲乌斯·优丽狄克·合尔米斯》(吴兴华译)

7
好几次如一朵夜来香垂垂欲谢
一个似丢失的微笑疲倦的掉下。
——里尔克:《肖像》(吴兴华译)

8
他一个字一个字、很响、很慢的说出来。像一个女孩子扎花,沉思的一朵花一朵花试起来,还不知道合起来成什么样子:他如此安排他的话。
……
他取出怀里那朵小玫瑰花,摘下一瓣。像撕开一块祭饼。
——里尔克:《旗手克里斯多夫·里尔克的爱与死之歌》(卞之琳译)

9
然后从你心中幽暗温暖的土壤中
你挖出种子,仍然碧绿,你的死亡
将从中萌芽;你自己,你完美的死亡
这是你全部生命完美的果实。
——里尔克:《给一位朋友的安魂曲》(张曙光译)

10
一棵树从那儿升起。呵纯粹的超越!
……
谁熟悉柳树的根须
就能出色地折下柳枝
……
而蓝堇和芸香的魔法
对他来说清晰得如同严密的逻辑。
……
一切变成葡萄园,一切变成葡萄,
在他感官的南部山丘上成熟。
……
只有与死者共享过
罂粟花的人
才能永久不会失去
他最微妙的声音。
……
……坟墓
充满寂静和死亡荨麻的花朵,
迷醉的蝴蝶从里面拍翅飞出。
……
丰实饱满的苹果,醋栗和梨,
香蕉……所有这些在那张嘴中
说着死与生……
……
我们必须和花,葡萄叶,果实一道去做。
它们不只说出这一年的语言。
……
舞着那只桔子。
……
那初始,混沌,那祖先
那成为一切的根
……
树枝交错着树枝,在那棵树上
没有一根细枝自由……
……
秋牡丹花的肌肉
一点点开向草地的黎明
……
玫瑰,你高居首位,在古代
曾是单一圆周中的花萼。
但对于我们你是丰足的花朵,一个难以计数的
无穷尽的事物。
……
花朵,最终与操纵的手有关
(今天和很久以前少女的手)
——里尔克:《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张曙光译)

11
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玫瑰
与她自身:不可替代的
完美,这甜蜜的词汇
被事物本身所包围。
——里尔克:《玫瑰集》(何家炜译)

12
一棵粉红的锦葵在高处草地,
顺服的暗淡,整齐的葡萄园……
但在山坡之上,接收它们的
是一片壮丽的天空,奢华的天空。
——里尔克:《瓦莱四行诗·14》(何家炜译)

2008-06-06

国家大剧院里的蚊子

前天,一行六人去了国家大剧院听比利时弗莱明什皇家爱乐乐团的音乐会。曲目全是莫扎特:d小调第二十号钢琴协奏曲,g小调第四十交响曲、C大调第四十一交响曲(朱庇特)等等。我们的位置在二楼楼座,水平位置位于乐池的右后侧,垂直位置和音乐厅顶棚的灯光平齐,高度大约有两层楼高,正好可以俯瞰乐队的低音部,我们看到的最近的是打击乐手。当演奏到钢琴协奏曲的时候,我们听到的钢琴声是在整个音乐厅转了好几圈才转到我们耳朵里的。不过,还有比我们的位置更不靠谱的:在整个乐队的后方,有好几排座位坐得满满的,特别象是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观众布局。我们的国家大剧院大胆地把音乐厅变成了圆形剧场。幸亏没有演奏巴赫的《恰空》,否则,后排观众身后传来的“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声将何以承受?
演出结束之后,我们在诺大的剧院里游荡。大剧院的里面怎么看怎么象是北京西站,很多行人在那里游荡,时而拍拍照,时而坐在休闲椅上等人。剧院里有很多展厅,其中之一是李岚清的“作品展”:这位前共产党高官退休之后居然出了好几本有关古典音乐的书;还有一个展厅是所谓“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里面有一把年头很久远的古琴,背景是古琴演奏家管平湖的肖像(我有他的专辑,他演奏的《广陵散》可能是历史上该作品的首次录音)……突然,我的脊背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微微发痒。当时根本没有在意,甚至还很“自豪”:能在6月4日前夜被我们的国家大剧院里的一只有音乐修养的蚊子咬上一口,是多么值得感恩的事情。可是,今天突然发现,被咬的地方居然肿起来了,而且有扩大的迹象。这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蚊子呢?居然如此强悍?难道是大剧院豢养的“镇院之宝”不成?

2008-06-04

我在电话里被悄悄地蒙住了眼睛

前天,有个满口广东话的人突然拨打了我的手机,让我猜他是谁。我说你打错了。他说没错,你不就是XXX吗?我只好承认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个人说话非常象任何一位做生意的广东老板,特别是做大豆生意的广东老板。我倒是有几个现在在广东的同学、朋友,但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跟我说话,而且他们都会说普通话。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印象中我好像没有这样一位“广东老板”型的朋友,但是,那个人反问得我很尴尬,让我觉得我这个人太“贵人多忘事”了。于是,我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一个名字,彭希曦,潜伏在深圳某高档小区的著名的语录体作家兼游手好闲人士。他的确在广东,而且,这位老兄在闲极无聊的时候,偶尔会拿我寻开心。比如这次,说不定他就是在极力模仿这种对于他的价值观来说,永远也不会成为的所谓“广东老板”的口音跟我调侃,用以表明最近他的“后现代写作”在风格上有了很大的转变。而且,他也的确有过拙劣的模仿北京话的前科:“挺棒的我觉(jiǎo)着!”。我说,你是彭希曦吧?他说,细啊细啊。我明天到北京,到时候我去找你。我接电话的地方很嘈杂,信号很不好,说着说着电话就断了。我回到桌边继续和别人吃饭。然而,有一些疑惑仍然没有消除:好像在我确认了他是彭希曦之后,他仍然用纯正的广东话跟我说话(他本来是不说广东话的)。但过了一会儿,我就释然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彭希曦联络过了,或许他真的变成了这种口音也未可知。于是,第二天我就去上课了,并且准备在晚上接待这位似乎由于某种巨大的精神创伤而致使其口音发生巨大变化的彭希曦先生。在课间,我再次接到了“彭希曦”的电话。他说他现在在山西,说不准晚上是否能到北京了,然后问我是否认识公安方面的人。我没听懂;于是他仍然用对我来说相当于法语的广东话解释道,他现在被抓了,原因是“打小姐”(请注意,这里的“打小姐”指的是任何一位典型的广东老板都会有的一种消费活动)没有钱了,希望我能尽快给他的卡里打点钱,赎他出来……由于我在走廊里的老师身份,我没有勇气骂人,但现在我特别希望我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痛快地骂上一句:“去你妈的!”到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差点成了《疯狂的石头》里那个在重庆街头被“悄悄蒙住眼睛”的香港职业大盗麦克。而那个真正的彭希曦,或许在那个时刻仍然在深圳那个高档小区里睡大觉。
总结:
一、当有人用莫名其妙的电话“悄悄地蒙住你的眼睛”的时候,千万不要主动承认,对,我是XXX,请问你是?最安全的办法是:任何时候,只要你接了一个电话,问你是XXX吧?你都概不承认。
二、当有人用莫名其妙的电话“悄悄地蒙住你的眼睛”而你已经告诉了对方你是XXX然后问对方你是谁而对方让你猜的时候,千万不要主动地说,你是YYY吧?最安全的办法是,即使那个人真的是YYY,你也不要搭理他,直到他不得不承认,他根本就不是YYY。
三、任何骗术的最后,都是往某张卡里打钱,因此,在你真的弱智到了正在往银行的路上赶去准备给对方打钱之前,你都是安全的;最安全的情况是,即便你已经到了银行打完了钱,最后你仍然有可能很幸运地从回执里发现,你根本就输错了账号,你实际上是在往自己的卡里打钱。
四、最最安全的是,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往银行卡打钱,直接把钱装起来打个车或者买张火车票(特殊情况下买张飞机票亦可)给他亲自送过去。
五、最最最安全的办法是:不要跟任何人来往。这样,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某一天蒙住你的眼睛(哪怕是在电话里)让你猜他是谁——他肯定认错人了,因为你不认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你自己。

2008-05-18

绝对的、唯一的死亡事件

我经历的死亡有限。谈论死亡不是我的长项。下面我简单谈谈。
我经历过我爷爷的死亡。那时我还很小,人们为我的爷爷忙乱着,棺材、灵幡、纸钱都正在准备,然后,出殡那天,人们大声地哭着,我却不知道怎么办,有人告诉我,你应该哭;我妈妈在哭的间隙回过头骂着孩子们,大意是,你们的爷爷死了,你们却不知道哭,等等。我对我的爷爷很陌生,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话。
我经历过我三哥的死亡。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哭,而是自作主张地去找他的“仇人”说理——我固执地认为,是前几天和我三哥打架的那个小子害死了他;我去了他家,之前我从来不去别人家里串门,那家人把我让进了屋子里,似乎很吃惊,然后,甚至招待起我来,而我却语无伦次地说到了我三哥的死,并且要他们家负责,他们家的大人说让你们家大人来,我说我就是大人……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和他家的那个小子打了起来。后来,我二哥来了,还狠狠地打了我。我非常委屈,觉得我们家没有人替我三哥的死说话了。他出殡的时候,我却仍然没哭。
我经历的死亡有限。亲人的死亡没能让我哭泣和悲伤,这注定了我是个冷血动物。
有一次,我参加一个葬礼。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在齐齐哈尔那样的一个重视血亲的城市里,在葬礼上的人尽管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亲属关系,但互相都不认识。吃饭的时候,我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死者的儿子拿起话筒,“喂喂”了两声,开始讲话。他感谢了大家,最后,代表家属,“向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致以诚挚的谢意!”然后,鞠了三下躬。我很自然地鼓了两下掌。突然发现,整个餐厅只有我一个人在鼓掌,那孤零零的掌声格外不协调。我尴尬极了,差点没笑出声来。好在,没人计较。于是,吃饭、喝酒。
我父亲去世那年,我急急地赶回去。一路上想着他的一生,黯然神伤。回到家,有人赶紧往我腰上扎白布条。我说,等一等。他们以为我会有什么充满感情的举动呢。我说,我得先上个厕所。我在厕所里缓解了一下我的紧张——我的紧张是这样的:本来,我的感情可能是自然的,但是,在这样一个非常多人在场、非常讲究形式主义的场合,我无法做到该哭的时候哭,该怎样时怎样。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我想,我可千万要该哭的时候哭啊。过了一会儿,我和大家去了火葬场——我的父亲已经躺在了那里。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身体从某个地方被拖出来时,已经冰冻了。有人在旁边主持着,说着一些这个场合该说的话。我非常不适应,似乎,我的手被人生拉硬拽地往他的脸上摸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我的父亲的脸已经僵硬、冰冷了。我心里一片空白,我意识到,这个时候,我该哭了。可是,我如此冷血,我居然无动于衷!……整个葬礼上,包括火化前的告别仪式上,我都没有哭。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我不会。这个场合太过喧闹。整个葬礼,我的心里一片空白。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在卫生间里无声地流下了眼泪。我心想,我的父亲终于结束了他苦难的一生。他连天安门都没见过。
我经历的死亡有限。它们大都是一个个具体的死亡。
对于一个个具体的死亡来说,它们的意义在于活着的人,更具体地说,在于和那个具体的亡者有关系的、活着的人。他/她不再能和那个死亡的人说话、不再能看到他/她的言谈举止、悲喜哀愁,不再能和他/她吵架、欢爱、受到他/她的照顾和责骂、陪他/她喝酒、吃饭、或者,其他的事情。
死亡,制造了怀念。也只有死亡,才能制造怀念。死亡之后,这个人的生命将继续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前提是,人们必须知道这个死亡的人是谁,至少,知道他/她的名字。这就是人们仍然在谈论他们的先人的原因。那个很久之前已经死去的人,他/她的生命仍在活着的人身上延续着。
如果死亡是一大群人的死亡,那么,“死亡”便成了一种抽象的事物,它脱离了具体的个人,成为人口统计学中那个被抹去的数字。战争、灾难,制造了这样的死亡。这样的死亡,制造了悲剧。它无法制造怀念。
死亡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意味着什么?我是说,对于那个死亡的事主意味着什么?
另一方面,死亡对于28881个具体的个人意味着什么?当我看到四川卫视的女主播宁远[blog]在念着这些冰冷的数字,突然哽咽起来时,我知道,她是一个具体的个人。那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这么多天接踵而来袭击着这位美丽的四川台女主持人的一个一个的具体的死亡事件。因为她的悲伤,每一个数字背后的死亡,都成为具体的死亡事件。绝对的、唯一的死亡事件。
愿亡者安息。

Light of Life

2008-05-17

回顾一下地震这几天的事情

杜仲公园-02

5月11日,星期天:天气阴冷。去刚刚建成的杜仲公园拍照。这个公园听说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找到具体位置;前几天,阳光晴好,于是我们出去找了一下,很兴奋地发现,原来公园已经基本上建好、开放了,里面的芍药花和各种野花开得正是时候;随便逛了逛,竟然发现它大得离谱,简直要把南边所有的小树林都圈进去了:59公顷。拍照的时候,天空阴沉,昨夜刚刚下过雨,芍药花都收拢起来;树木葱郁,草地里芝麻大的小野花开得有滋有味的;几个孩子在里面骑自行车、玩滑轮……我们本来今天打算把帐篷带来,在里面搭起来野餐的;那帐篷还是当年在四川甘孜洲的得荣县拍一个电视真人秀时留下来的。头一天晚上,把帐篷在客厅里打开,感慨良久。



杜仲公园-05

5月12日,星期一:中午醒来,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便拿着一本《阮籍评传》去了卫生间。看得很兴奋。他说:“地流其燥,天抗其湿。月东出,日西入。随以相从,解而后合。升谓之阳,降谓之阴。在地谓之理,在天谓之文。蒸谓之雨,散谓之风。炎谓之火,凝谓之冰。形谓之石,象谓之星。朔谓之朝,晦谓之冥。通谓之川,回谓之渊。平谓之土,积谓之山。”这时,突然感觉卫生间在晃动(见下文)……直到当天晚上,我仍然没有想到,这地震的规模、它所造成的灾难竟然如此之大!整个中国都为之哀鸣了。当天晚上,我明知道第二天有全天的课,可是仍然开着电视机,一直看到了早上。然后了,发了《悲情汶川》这个帖子。



杜仲公园-03

5月13日,星期二:早晨仅睡了两个小时,然后起来去学校上课。上午给05音编讲课(其实只是三个人而已)。很无聊。我想,与其给这样一群懒洋洋、不知天高地厚、脑子里空空如也的所谓“大学生”讲课,不如去四川给山区里的小学生讲课。在那里,我会给他们放电影、讲《诗经》、讲安徒生童话、讲中国的历史、讲动物、植物的名字、教他们画画、教他们学习算术、教他们要热爱大自然、教他们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羡慕大城市、不学习普通话、更不会学习英语、学习钢琴……可是,中国这个烂教育制度以及家长们的望子成龙,最终仍然只会要求我让他们最后考上大学,不会允许我给他们讲这些东西的。想到这儿,我也只好就这么想想罢了。好在,每一个我所讲过的班级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让我感到欣慰的学生的。星期二的下午和上午,我所面对的学生简直是天壤之别。《黑暗中的舞者》。下午这帮可爱的学生看得津津有味。我很高兴。当天晚上,地震死亡人数已经超过1.2万……



杜仲公园-6

5月14日,星期三:上午给04广播电视编导的毕业论文答辩。看着这些大部分为了混个毕业文凭的所谓“论文”,煞有介事地“答辩”,同样是很无聊的事情,更无聊的是还要填写各种表格。这个国家的大学教育从根部都烂透了,需要一场“大地震”或许才能改变一点点。下午,开会。一些领导的人事变动。捐款。买碟。然后,再一次无聊的事情:少数民族定向研究生复试。有一个汉族学生说,她要让西藏的电视节目“现代化”起来。所谓“现代化”,就是大搞娱乐节目,选秀啦、包装拉……有一个维吾尔族学生进来,一坐下来说话,把大家都震住了:她的汉语说的简直比北京孩子还溜!问她会不会说维语,她居然很“自卑”地说,她们那地方的语言是“方言”,似乎满以说汉语为荣的,就象现在很多中国学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或法语的那种“自豪感”……晚上,死亡人数上升到1.4万以上……



杜仲公园-01

5月15日,星期四: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之后,上午睡觉,中午起来,简单准备了一下,下午给05广播电视编导上课,放CNN的地震视频。晚上,看了侯麦的新片《男神与女神的罗曼史》。他的电影里没有死亡。到下午4点,全国死亡人数达到19500余人……



杜仲公园-07

5月16日,星期五:下午的时候,接到我妈的电话,问我有没有事儿。她在哈尔滨我姐家,听说北京也地震了,还以为我很危险呢。我说没事儿。我妈经历过地震,似乎是海城那次地震,她当时在辽宁台安,应该也感受到了。胡锦涛终于露面了,替下了在四川奔波了72小时的66岁的温家宝。我看到他头发都白了。国际救援队终于被同意进入灾区了。而此时,所谓的“黄金72小时”已经用完了,下午4时,死亡人数上升到22069人……



杜仲公园-08

5月17日,星期六:半夜的时候,我洗了个澡(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好像我自己身在灾区一样),仍然睡不着觉;……凌晨,天亮了,拉开窗帘,外面是灰雾蒙蒙;而我想到那些埋在地下的人们,他们也许在此刻,永远地进入了天黑的时间……



杜仲公园-04

这几天,就象做梦一样,不真实……

2008-05-13

悲情汶川

为汶川及所有地震死难者默哀





汶川县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边缘,居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南部,东邻彭州市、都江堰市,南靠崇州市、大邑县,西接宝兴、小金县,西北和东北分别与理县、茂县相连,县域东西宽84公里,南北长105公里,总面积4084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达48%。县城威州镇位于县境北部岷江与杂谷脑河交会处,海拔1325米,周围有茶坪山脉、邛崃山脉等众多山体围绕,距省城成都146公里、州府马尔康246公里,国道213、317线穿城而过。

自1963年恢复建县至今,全县辖6镇8乡,总人口111788人,其中,非农业人口40057人;羌族人口29839人,占总人口的26.69%,是我国四个羌族聚居县之一。(文字来自汶川信息港,老照片来自5.12汶川抗震救灾抢险交流论坛西羌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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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伤亡汇总(实时更新) 最后更新时间:5月13日02时08分



四川 8533人死亡

北川县 死亡人数达到7000多人 广元 死亡52人

德阳 死亡412人 成都市 45人死亡

都江堰市 聚源镇中学死亡人数已增至50余人 资阳市 10人死亡,86人受伤

眉山市 8人死亡,逾3000人受伤 中江县 5人死亡

甘孜州 死亡5人 阿坝州 死亡56人,失踪5人,重伤67人,伤679人

内江 死亡4人 遂宁 死亡7人

重庆 死亡50人

梁平小学 死亡5人,掩埋20多人,100多人受伤

甘肃 死亡104人

陇南市 武都区50多人死亡,西合县5人死亡,徽县6人死亡,礼县1人死亡 庆阳市 华池县新增1人死亡,西峰区一学校16名学生受伤,宁县新增1人受伤

平凉市 崆峒区大秦乡新增10人受伤 天水市 武山县新增3人受伤

甘南州 2人死亡

云南

昭通 1人死亡,9人受伤

陕西 死亡61人,伤176人




至5月13日4:32,救援人员仍未能进入汶川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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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伤亡汇总(实时更新) 最后更新时间:5月13日21时08分

全国 汶川地震死亡人数超1.2万人 9404人被埋[详细]



5月13日12时,首支救援队进入汶川县城……[详细]

2008-05-12

5月12日,奇异的天象



下午2:30,卫生间里的震感

各地地震伤亡情况汇总(实时更新)

下午2:30左右,我正在卫生间里看书,看得非常投入;突然,感觉到卫生间在轻微晃动,我还以为是我蹲的时间太长了,头脑产生了幻觉;我把书放在我面前的小板凳上,想赶快起身,书竟然掉在了地板上;难道是我没放稳?我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一下,这次,明确地感觉到了卫生间的晃动——是整体在晃动,一种令人恐惧的脚下没根的感觉。我住在14楼,今天外面的风非常大,呼啸着;我们的楼比较“俊俏”,没有珠江绿洲那样“敦实”;我担心是大风把楼吹歪了,赶紧出来,从卫生间冲到客厅的窗前,朝窗外看了看。窗外的风仍然在吹着、呼啸着。似乎通惠河水很平静,柳树虽然象水草一样波动着,但是,和隔壁的楼对比看来,我家的楼似乎没有产生那种同样的水草般的波动——开发商大概是用货真价实的钢筋水泥、而不是用柳条加泥巴盖的楼。这我就放心了一大半。
回到电脑前,打开新浪——这些年养成了习惯,一有风吹草动,赶紧打开新浪,虽然你不能相信它对西藏之类的事情有比CNN更“真实”的报道,但是象地震啦、下雨下雪拉、哪个女明星又被曝跟谁上床啦这样的娱乐新闻还是挺及时的。果然,在新浪首页有这样一条新闻:北京地区明显感觉到有地震发生,排在4月全国居民消费价格同比上涨8.5%、奥运圣火厦门传递开始、大飞机公司董事长称内外资企业皆可成股东、德国媒体诬称中国警察监视喇嘛、华裔神探抗议CNN、山东梁山向在编公务人员摊派5000万建水浒城、陕西咸阳贫困村应付领导参观建遮羞墙、安徽豪华办公楼举报人死亡鉴定书遭质疑等“娱乐新闻”中间,而且,到下午3:34,已经有2862条留言,一看内容,更让我惊讶:原来,北京乃至全国在那一时刻,和我一样蹲在卫生间里的人不在少数,这些留言夹杂在诸如“顶”、“我靠,美国人早上6点28分预测到的,为什么我们到现在震完了才知道!?没有安全感啊!!!强烈建议罢免国家地震局领导!!!同意的顶!!!”、“国家白养了地震局这帮白痴?这么大的地震事先都预报不出来?”等之间:

[原帖] 新浪网友 IP:61.50.138.*(北京)
我的天哪!我刚经历了一场持续10多秒的地震现象.我在卫生间里如侧呢 突然感到头晕...然后刚提上裤子结果门都打不开了开始慌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是我 病了结果听到外面的同事喊叫 我才意识的地震了!我靠...北京的地震为什么也这么强烈了!我们28层啊要真是强烈起来那整个楼还不全倒塌了想想就流汗~!!!!!!!!!!!!!!!

更令我惊讶的是,这次地震不是只有北京才感觉到,留言表示感觉到有震感的涉及到下列地区:
河北保定、邯郸、湖北南漳、武汉、陕西西安、汉中、渭南、河南南阳、开封、驻马店、平顶山、郑州、安阳、新乡、湖南长沙、永州、内蒙古包头、兰州、重庆、四川荥经、成都、山西太原、大同、广西南宁、廣東佛山、南京、江西南昌、宁夏、上海、山东潍坊……
而波及范围这么广的地震,中国所有的新闻媒体居然一点也没有预报,更没有在事后及时提供详细的资讯。到底哪里是震中?地震级别是多少?

UPDATED:
正在我写这个的时候,刷新了一下新浪,以下是有关地震的最新消息:
四川发生7.8级地震,时间:2008年05月12日14时28分,震级:7.8级;[进入专题]
北京通州区12日下午2点35分发生3.9级地震;
浙江嘉兴上海间发生5.7级地震;
上海地震台表示没有检测到地震;

这是美国的地震网站上的数据:
Magnitude 7.5 - EASTERN SICHUAN, CHINA


UPDATED:
截止到5月12日17:00,以下网站统统打不开:中国国家地震台网中国地震局中国地震信息网四川防震减灾网北京市地震局。以下网站能够打开,但是,它们的主页的最新新闻都是些什么:
中国地震局地震地震预测研究所:·
·享受山水 放松心情(2008-04-29)
·预测所组织老科协之家会员赴救援训练基地参观学习(2008-04-28)
·地震预测研究所2008年硕士研究生招生工作圆满结束(2008-04-14)
·地震预测研究所2008年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拟录取学生名单公示(2008-04-11)
·团结战斗的集体跳绳队(2008-04-11)
·所职代会召开二届六次会议(2008-04-11)
·我所召开中层干部会传达贯彻局会议精神部署安排工作(2008-04-11)
·拼搏中锻炼成长 实践中增长才干--来自"十五"项目一线的报道之六(2008-03-19)
·让女人更美丽--我所举办三八妇女节插花艺术讲座(2008-03-11)
·招聘公告(2008-03-05 16:29:42)

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
党风廉政建设系列活动——研究所进行外事纪律教育(2008.05.09)
地球物理研究所开展地震应急工作研讨、培训和演练(2008.05.08)
中国地震局发展与财务司、人事教育和科技司领导来所...(2008.05.07)
发改委稽察工作组来所开展数字地震项目专项稽察工作(2008.05.06)
英国格拉斯哥大学青年学者李振洪博士访问地球所(2008.05.05)
世界地球日鹫峰地震台科普宣传活动(2008.04.22)

在百度搜索关键词“地震信息网”,发现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及其下属行政级别均设有“地震信息网”,但大部分网站均打不开、或很久都没有更新了、或充斥着无聊的官僚机构人事信息、招生/招聘信息之类。而且,大部分所谓的“地震信息网”截止目前均没有对这次全国范围内的地震做出任何报道或预测。更有甚者,有些“地震信息网”的工作重点不是提供更多“地震信息”,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辟谣”,例如浙江省地震信息网在前几天的“我局青年职工开展五四青年节活动、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领导视察我局”的消息之后,最新两条消息就是这类“辟谣”:
· [注意]所谓我省嘉兴发生5.7级地震纯属误传,请广大群众不要相信 (2008-5-12)
· [注意]四川发生重大地震,所谓我省发生地震之说纯属谣言 (2008-5-12)

上海地震信息网的头条新闻是:
局召开2008年党风廉政建设大会
其他最新动态是:朱元清副局长一行赴奥足赛上海赛区办公室交流工作等等。


此前,有关地震局/台的消息大都属于冷门,而下面的几条则显得比较生猛,似乎颇能反映中国地震局/台这样的“清水衙门”在物质和情感变局异常剧烈的当代中国语境下,他们的尴尬处境:
中国地震局研究所状告开发商强拆观测台败诉国家地震局预测研究所干部雇凶杀妻被起诉修地震台为名贪污30万 北京地震局原副局长获刑

2008-05-08

我的童年村庄的地图(2)

村子里有一个角落我是从来不去的。那是最北边的几排孤零零的房子。里面住着一些不合群的家伙。其中一个是放羊倌老杨,他的小草房离西边邻居很远,房子地基很高,周围长满了蒿子、灌木和大杨树,园子里密不透风,园子的东边有一座大水坑。其实他可能年纪不大,但是整天和羊群混在一起,慢慢地失去了年龄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他的来历,这让我感到非常好奇。他成了我小学一篇作文的神秘主人公。我把他设想成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下放此地的原子弹研究人员,靠一身羊皮袄伪装,不让人发现他的真正身世。村子里一些年轻的媳妇们中间流传着一个有关他的变态故事:每到半夜,他都会从羊圈里挑出一只小羊羔,砍掉四只爪子,用布包好,然后和它一起睡觉。到了白天,人们发现他竟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赶着羊群从我家门前经过,然后消失在村里人的视野之中;傍晚的时候,他又赶着羊群从那条路回村,在我家后面的大水泡里饮一饮他的羊群,村子里的女人们总是远远地躲着他;淘气的孩子会在这时候用土坷垃哄散他的羊群,这时候,他就会气急败坏地用手里的鞭子赶跑他们,然后,虚张声势地瞪着他们,直到羊群喝饱了,小羊羔们似乎有预感地四处乱跑,弄得他到处追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重新赶回羊圈。
这时候,天就快黑了。村子里的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我的忧伤再次来临。离家出走的欲望再次强烈地袭击了我。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四面八方,都是危险的人们。似乎只有南面的“南沟”最合我心意。可是,那个变态而古怪的老羊倌明天早上恰恰是到“南沟”去放他的羊群。只有晚上的时候,那里才人迹稀少。可是,村子里的所有坟墓都在“南沟”,我的死去很久的爷爷的坟墓也在那里,此外还有一些死去的孩子、无名无姓的女人、孤身一人的穷光蛋之类,草草地埋在那里。我可不想被一些没人搭理的孤魂野鬼纠缠。更何况,夏天的晚上,会有一些可疑的男女从那条路上突然走回来,一见到人,就赶紧分开在路两旁,装作互不认识;冬天的晚上,会有几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拉着木爬犁,从那条路上回来,木爬犁上捆着几根又粗又长的木头,在雪地上东倒西歪、吱嘎作响。你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很多年以来,我总是怀疑村子里多出来的一些人家,就是来自这条可疑的南山路,而村子里竟然没有人追问一下他们的来历,就和他们相处起来。在我童年的时代,村子里新盖的房子大都坐落在南边,这些新盖的房子里,大都是新来的人口。难道这不是很好的证据吗?
所以,我真的无处可逃。充其量,在晚上的时候,我会走过南边的路口,越过村子最南边的一排房子,站在离村庄不远的南山路中央,朝幽深的南方的黑暗望上一会儿,抒发一下我的亘古忧伤。每当这时候,不用回头,我便能感觉到身后村子里那温暖的黄色灯光,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远远地照看着我的孤独。我还能听到整个村村庄细微的嘈杂声:狗的叫声、牛的哞声、马的嘶鸣、驴的干嚎、鸡鸭归巢的喧闹声、洗完衣服的泼水声、男人的骂声、女人的哭声、玻璃器皿摔在锅台上的破碎声、从西边的镇上开过来的穿过整个村庄的卡车声、收音机里传出的《岳飞传》或《杨家将》的评书声、孩子们的打闹声、奔跑声、谁家少年的口琴声、……它们给我安慰,同时也是一种拉扯的力量,试图让我回头。每当这个时候,我的乡愁便几乎要战胜了我离家出走的念头;但我知道,这乡愁来得也太容易、太早了点儿,因为,我离开村庄才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和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我强忍着诱惑,硬是不回头;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能让我动摇。大部分时候,这力量来自“南沟”深处那令人恐惧的未知的黑暗,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它便能立刻加强我那没出息的乡愁,摧毁我的意志,让我赶紧往回走。而往回走的脚步,往往是很急切的,这一点我一直羞于承认。“南沟”,就这样一次一次地击败了我。我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
那是一条长满了柳条的沟,距离村庄有一片麦田之远。顺着两边都是麦田的土路,往南走上一里多地,就到了坡下。说是“南沟”,其实相对于村庄来说,只是地势低一些而已,下雨的时候,村子里的雨水会在路的两边冲出两条深沟,天放晴的时候,村里的“大小子”会领着一帮孩子,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桦树皮放进这两条大水沟,然后跟着它飞快地跑下沟去;回来的时候,“大小子”往往浑身是泥,手里还抓着几根蚯蚓,被他妈痛打一顿了事。穿过这条柳条沟,再往上坡走,走过更大的一片田野,就是南山。南山的南面,仍然是南山。对我来说,南山是无限的远方,无穷的南山。冬天的时候,大雪覆盖,人们会到那里盗伐木材;春暖花开的时候,女孩子们会挎着小筐、带上小刀到南山里去挖野菜。有几次,我尾随着我姐她们也去挖野菜,那是一种叫做“婆婆丁”的味道很苦的野菜,长在春雨过后松软的土地里,土里的根茎很嫩、很白。回来的时候,我见她们的筐里都是满满的,而我的筐里却是薄薄的一层,连筐底才勉强盖住。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们赶在我之前,早把它们挖得差不多了。回家的时候,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盘子里,再捯上一碗自家做的大酱,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四、五月份的时候,如果下过一场雨,南山的空气里会到处洋溢着野草莓的芳香(我们叫它“高粱果”)。这时,甚至村子里的大人们也抑制不住要去采摘它们了。采摘野草莓是有很多秘诀的,比如,你不能指望在阳光很强、很平坦的草丛里会有大颗的、诱人的草莓果,它们总是在阴影当中、幽深的灌木下面,拨开危险的灌木丛(里面会有各种鲜艳的虫子、个头很大的蚂蚁等等),你往往会有惊喜的发现:一颗颗饱满的、鲜红的、令人垂涎欲滴的草莓果毫无遮拦地出现在你面前,有些甚至是又白又嫩又大的,因为没有强烈的阳光照射,它们似乎保持着做梦的姿态。令人不忍碰触,以免惊醒它们。但我实在是忍受不住,干脆摘下来直接放进嘴里。所以,往往和挖野菜的结果差不多,我的筐里最后总是一些又小又少的草莓果。
南山,就这样成了我们兄弟姐妹的另一个乡愁。多年以后,当我姐姐领着男朋友回家的时候,她会带着他去南山,再次回味草莓果的芳香。这种习惯被她的弟弟们继承下来,变成了他们的一种独特的成人仪式——他们同样会领着初次回家的女朋友去到南山,“拜谒”我们的高粱果。而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南山还意味着探险、意味着神秘。这份神秘被“南沟”的坟墓所加强。而当我的三哥早亡、他的坟墓却埋在了南山一处幽深的树林当中。当我们家所有人后来都离开了村子,只有我的三哥还在那里,在南山的深处,孤独一人;他没有来得及,象我们一样,领着女朋友夸耀我们的高粱果;在他尚未体验到男女之情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住在了那里。即便他发现了世界上最好的高粱果,也再无人能够分享他的惊喜。
比起我的三哥那永远的孤独,我的那点忧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往往会打开日记本,趁着天还没有全黑,继续编造有关放羊倌的故事。和往常一样,他赶着羊群来到了南山,在一处幽深的树林里,四顾无人,便从羊皮袄里掏出纸和笔,继续演算他的原子弹的公式。
E=mc²,物质永远不灭。身体永远不灭。灵魂,永远不灭……

[待续……]

我的童年村庄的地图(1)

2008-05-07

天津:超殖民地一日游

天津,在1860年成为通商口岸。在此之前,英法联军曾经攻占了天津。此后,天津开始进入“殖民现代性”的历史。中国的教科书认为,这一进程是使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的过程;而美国学者何伟亚在《英国的课业:19世纪中国的帝国主义教程》一书中则以“去疆界化”和“再疆界化”这两个术语论证出了,事实上和欧洲列强的其他殖民地一样,中国同样经过了严格的“帝国主义课业”,甚至比起单一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印度来说,这一“课业”更加严厉,无异于完全的“殖民地”化;在这一严厉的帝国主义课业之中,天津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对中国人造成巨大屈辱感的焚烧圆明园事件,就是从天津至北京的“换约”途中开始的。而在关于天津的卫生状况的《卫生的现代性:中国通商口岸卫生与疾病的含义》([美]罗芙芸著)中,则用“超殖民地”来形容近代中国,特别是天津这一“中国所有通商口岸中拥有外国租界最多的一个”城市。所谓“超殖民地”,按照作者的阐述,并非一个理论模型,只是用来描述“多种殖民主义分割一个城市空间时所产生的潜在内涵”。作为北京的缓冲城市,天津口岸聚集了日、法、英、德、比、俄、奥匈、意八个国家的租界,成为“展示帝国主义繁荣的橱窗”,而这一“超殖民地”的景观,在天津五大道[1]的多国建筑风格中呈现得最为充分。这里汇聚着英、法、意、德、西班牙等国各式风貌建筑230多幢,名人名宅50余座。有意味的是,除了外国人建立的天主教堂、金融机构以及私宅之外,这里保存下来的却是大量的中国商人、买办、医生、官僚、外交家及教育家的公馆、私宅,这些有权有钱有势的中国人,不完全是天津本地人,其主人涵盖了中国很多其他省份和城市。这些外省的成功人士纷纷到天津置业,似乎也可被看成是一种中国的“内部殖民”[2],而其中最多的,便是通常被称为“买办”[3]的中国商人。这印证了何伟亚的论断,“在通商口岸,中国商人常常经营得非常成功,甚至于……他们才是真正的商人,而外国商人只不过是他们的‘代理商’而已”。
中国的富贵阶层喜欢住在租界,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的公共设施、卫生环境、法律制度以及生活习惯等等比较“文明”、“现代”、“洋化”,而中国人的社区则显得拥挤、肮脏、凌乱、危险。关于租界的“文明”生活气息,甚至仍然可以从这些保存完好的西式建筑中见出一斑。我们可以想像这样一个场景:某一个月明风稀之夜,刚刚去了小白楼的平安电影院欣赏了《歌舞升平》之后的某位买办之小姐,被她的追求者——一个出身良好、性情优雅的国民党高官之子用小轿车送了回来,在爬满青藤、树木葱葱的睦南道小小地散了一会儿步之后,小姐发现,他们到了家门口。这是一幢西班牙风格的二层小洋楼,树影婆娑间,院子里仍可见灯光明灭,父亲的房间里传出留声机的歌声,那是一首西洋歌剧的插曲;仆人们已经睡熟,巡警在不远处巡逻。清风习习,月影徘徊。小姐的面庞感觉一阵燥热。刚才的电影里那些大胆的场景让她浮想联翩。这时,那位优雅的公子突然凑上前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面庞,然后非常自然地说了一声:“晚安。”便后退到小轿车前,微笑地看着她。小姐带着一丝怅惘,按响了门铃。这时,留声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传出了一声枪响……
租界的生活大抵如此。当然,结尾那一幕是不会发生的,因为,租界里的治安状况一直非常良好。租界的整洁、安全、文明生活,给中国人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以至仍然影响到今天的中国房地产业。而对于西方人自己来说,则可能是另外一番印象。罗素曾经写道:
租界的街道平坦,灯光明亮,房屋都是西式建筑,店铺里陈列着欧美的商品。而在租界旁边往往就是中国人住的地方,那里街道狭窄,店铺布置得喜气洋洋,空气中弥漫着中国特有的气味。穿过一道大门,眼前又冒出一道;在兴致勃勃地领略了老镇的凌乱美之后,欧洲的清洁和赴宴般的端庄毫无美感,给人一种奇怪而又爱恨交加的复杂感受。在租界里感觉安全、宽敞、卫生;而中国人居住的地方别有风情,拥挤不堪,疾病丛生。我虽然爱中国,但这些在同一城市中的景物过渡常常让我意识到自己是欧洲人。对我来说,中国的方式并不意味着幸福。但在对贫困和疾病的原因作了必要的推断之后,我倾向于认为:中国人的生活给中国人的幸福要比英国人的生活带给英国人的幸福多得多[4]
罗素所谓“中国人的幸福”,在天津大抵可以体现为浓烈的市井生活:听相声、看电影、吃狗不理包子、喝大碗茶、放风筝、逛“皇会”、买杨柳青年画、看泥人张的绝活儿、去城南练义和拳……这一切,就在租界旁边每天发生着。外国人进驻天津之后,和其他口岸不同,市政机构(天津都统衙门)由中国人组成,并自觉地进行“帝国主义课程”的训练:城市建设、卫生系统等文明课业作为一种体现中国人“文明化”的过程在上个世纪初的天津展开,使天津成我展现我“大清王朝”能够与世界文明接轨的一方窗口。从这个意义上说,天津可以说是两种文明的角力场。西洋化的事物在天津要比在北京更加容易见到。以电影为例,据《中国天津电影史话》记载,天津不仅拥有中国第一家正式的电影院权仙电戏院(1907年,比公认的上海虹口大戏院要早一年[5]),而且,电影院的数量和规模也是非常突出的,可称“华北电影重镇”。罗明佑甚至把他的华北电影有限公司的总部设在了天津,北京仅是分理处。电影院的服务也特别好,权仙电戏院“园中上下,修饰华美,炉烘温暖,电光灿烂,非别园可比”。为方便夜场观众回家,该园“特向电车公司定下电车数辆,每夜散戏,候于园左,以送抵城之客,所费六铜子而已”。
这是“义和团”运动被剿灭后的一个重要后果:1900年,交给世界一个中西文化继续在街头展开“冷战”的独特城市。
以下是我们在五一期间,去天津短暂的一日游中所见到的五大道建筑,其中一些保存完好;而另一些,则面目可疑;有趣的是,很多建筑里仍旧住着当地居民,而院墙上则贴着政府的保护标志,有“一般保护”和“重点保护”,而“一般保护”的,有些很有味道。



徐树强旧宅一般保护张学良旧宅未考证方先之旧宅未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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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坐落在天津市和平区成都道以南,马场道以北,西康路以东与南京路交口以西长方形地区内的成都道、重庆道、常德道、大理道、睦南道、马场道地区,共有22条马路,总长度为17公里,总面积1.28平方公里。拥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建成的英、法、意、德、西班牙不同国家建筑风格的花园式房屋2000多所,占地面积60多万平方米,总面积100多万平方米。其中风貌建筑和名人名居有300余处,被公认为天津市独具特色的万国建筑博览会,又被称为五大道地区。参见:百度百科-天津五大道
[2]前不久,我在《闯关东》这部电视剧中同样看到一些主人公们以到天津置业为潮流。
[3]买办亦称“康白度”(葡comprador)。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中,替外国资本家在本国市场上服务的中间人和经理人。原指欧洲人在印度雇用的当地管家。在我国,指外国资本家在旧中国设立的商行、公司、银行等所雇用的中国经理。“买办”一词,明代专指对宫廷供应用品的商人;清初专指为居住广东商馆(见“十三行①”)的外商服务的中国*公行的采买人或管事人。鸦片战争后,废止公行制度,外商乃选当地中国商人代理买卖,沿称买办。其性质既是外商的雇员,也是独立商人。嗣后,外商为了减少买办的中间佣金,逐渐采取与中国人直接交易的方法,买办遂转化为单纯的外商雇员,称“华经理”或“中国经理”。(《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年版。) 有关中国近代“买办阶层”的论述,参见:
1、鸦片战争前的买办和近代买办阶级的产生
[4]罗素:《中国问题》,学林出版社,1996,57页。
[5]关于中国最早的电影院是哪一家,至此有三种说法:1、上海:1908年12月22日葡萄牙人雷玛斯创办的虹口活动影戏园;2、天津:1907年1月8日美国平安商人开设的权仙电戏园;3、哈尔滨:1900年由俄籍犹太人在道里中央大街创办的皆克斯坦影院(又名大陆影院)。

2008-04-22

夜半小狗叫

这几天,每天晚上到这个时候,都能听见一只小狗在叫。它的叫声,并不凄厉,也并不慌张,而是节奏整齐,似有若无。我想这是一只男性小狗,因为它听起来并不是为某件具体的事情在叫——比如,饿了,或者疼痛了,或者,用最恶毒的想法,它的主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起夜,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因为某种无法说清的前因)——而是,有点形而上学地叫,就像一个男人在半夜还不睡,当时间走到3:56时,突然感觉世界很荒谬,有一种很深的存在感袭击了它,但又找不到真正的痛处,只好发出类似古人长啸的动静:
汪儿,汪儿汪儿!汪汪汪儿!
汪儿,汪儿汪儿!汪汪汪儿!
这叫声仿佛是对着隐藏在黑暗之中那看不见的永恒的敌人,令它深深不安和恐惧,而又无计可施。它只有不停地叫着,声音越来越像钟摆一样整齐一律。
当此之时,小区已经沉沉入睡,昨夜落下的雨使路面显得孤寂,行人一个也没有,保安都躲在门口的玻璃房子里,运河的水静静地流着,远处的火车声极小,但很清晰,载着一车东倒西歪的旅客正往异乡奔去;天空很黑,我的耳朵有点轰轰作响,仿佛能听见宇宙的背景声,一万光年之外的一束光线刚好抵达我的窗口,激活了玻璃上的一点雨滴,随着它缓缓地下降,我的眼睛渐渐转到我房间左边的一排架子上——那正有一只我一年前从古旧市场收集来的土罐,略显黑褐色的外观,坑坑洼洼的表面,似乎仍能感觉到当年它的主人的生活印记。我知道它的里面尚有些微面粉——它本是一只用来盛装面粉的家什,用民国时期的报纸糊住了内里,报纸上有一些当年战争的消息,和一些电影明星的绯闻,某个内地城市的某桩凶杀案,物价飞涨的消息,北平市的民众教育状况,一匹被误认为龙胎的河马被山西省居民献给了当地的官府,新疆的苏联间谍被抓获,西藏北部地区,刚刚圆寂的活佛被发现在一个交通不便的山谷人家里转世,伦敦的某个博览会上,一件被称为永动机的本世纪最匪夷所思的发明正在展出,小桃红宣称她的爱人愿意为她在青岛海边置办一套豪华公寓,在延安,人们正在为领导人没有手表而发愁,这时候,在德国某个城市,一个叫希特勒的流浪汉正在宣讲他对现代艺术的仇恨……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外面很安静,那只小狗已经停止了吠叫——它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或许仍然会突然醒来,叫上半个钟头,然后,世界复又安静下来。每天这个时候,那个黑暗之神都会如期造访;这造访将伴随这小狗的一生,直到它变成一条老狗,安静而懈怠地躺在阳光下,再也不用惧怕任何未知而神秘的事物——或者说,它终于感到,它是叫不走任何事物的,——从很久远的时代起,每一个新出生的小狗最终都将发现,叫是没有用的,哪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于是,梦乡重新来临,在梦里,它梦见它的睡床很黑,黑得像看不见的宇宙,发不出一丝光芒……

2008-04-15

爱的箴言,by 于宙



年前在宋庄,偶然听我的学生提起,前不久来传媒大学演出的一个民谣乐队(山谷里的居民/小娟)的鼓手的妻子是87文编的,我一听就惊了,因为我就是87文编的。当我听到学生提到“于宙”的名字时,我就知道,她肯定是许娜,因为他们当年就是老相好,于宙是北大法语系的,曾经到过我宿舍。而许娜,写的一手好诗,同时画画。我的学生有于宙的手机号,我立刻拨了过去,他说他一会儿要上台演出,让许娜回我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回了电话,聊了一会儿。毕业之后就没联系过,感觉很亲切。还提到于宙做鼓手的事情,她说,他就是跟着瞎玩儿。我对于宙玩音乐的事情有些印象,似乎记得他当年来我宿舍的时候,曾经给我听过一盘磁带,是一个南美(?)的口琴,嘟嘟囔囔的,非常好玩。没想到,他玩成乐队鼓手了。呵呵。我和许娜说好,哪天一定见见面。
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车里听罗大佑的《爱的箴言》。回到家,上网一查,突然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于宙在通州看守所莫名其妙地去世了(密码:aaa)。许娜也被监禁了。网络上有关他们的消息很多都被封了。这个视频是在传媒大学演出时的现场。看着很熟悉。于宙很帅,歌唱得很八十年代,很抒情。让我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年月。
这是什么世界?

2008-04-14

关于DVD的二三事

1、有很多次,人们表示想看我的电影;大部分情况下,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希望我给他们DVD。
2、有个住在北京的意大利影评人想看我的新电影,希望我能给他快递一张过去。第二天,我收到他的回信,说那张DVD他收到的时候,已经成了碎片了;没办法,我只好亲自给他送过去。
3、有个电视台的记者想报道一下我的新片,希望我能送给他一张DVD,他们好回去看看,然后再采访我。我们约了时间见面,给了他DVD。然后,过年了,他再也没有和我联系。手机也打不通。我想,这算什么事儿呢?很长时间之后,我终于接到他的电话,说是他的手机丢了。采访报道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4、我的同事之中、同学之中有人非常想看我的电影。我是说,他们非常希望我能送他们一张DVD。至今为止,我一张都没送。这好像是在吊胃口。有时候,时间一长,想看这个电影的心理就会转变成另外一种心理。我也非常急切地想,干脆,就这么给出去吧!可是,我上一次刻的盘已经“自杀”了。
……
与此同时,我的两个电影的拷贝就静静地在我的家里,好像产后的妇女,它们的使命只是“产出”DVD来,然后,就没它们什么事儿了。大多数人只是想看DVD,而不会匆匆忙忙去赶有限的几次胶片放映会。
我辛辛苦苦地拍了两部电影,而遗憾的是,我的两个电影至今没有一个好的DVD版本。所以,每当有人朝我要DVD,我总是像祥林嫂一样把原因解释得很详细,最后说,我手头没有很好的DVD版本,如果想看的话,哪天放映胶片的时候请他们去看。
制作一部胶片电影的DVD,要比制作DV电影的DVD艰难得多。而在国内(北京),为我的电影做一套一般水平的DVD,有时比想像的困难得多:
首先,胶转磁。扫底是最高级的(当然不仅是为了制作DVD),其次是拷贝转磁;而要讲究一点话,需要重新洗印一套“低密度”拷贝,用它来转磁。这个成本最少也要一两万;此外,转成什么视频格式,也是需要衡量的(模拟BETA,数字BETA,高清);
其次,DVD图像数据文件(MPEG2)的制作。转磁之后的原素材至少要模拟BETA,然后在非线上压缩成需要的MPEG2格式——这一步骤不能用一般的民用软件。
第三,声音。符合基本的DVD声音标准(AC3),需要用到混音之后的声音文件,重新MIX成DVD制作的格式;
第四,字幕制作;
第五,花絮(如果需要的话);
第六,压制DVD母盘,批量生产(至少1000张厂家才接活儿);
第六,包装。

好了,到这里才能有一个基本像样的DVD。你说,为了给你一张DVD,需要我如此麻烦,同时花这么多钱!

那么,你说,就一般的DVD就可以了。好的,有一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胶转磁的录像带拿到某个有此设备的机房(最低要有BETA放机吧),接上光盘刻录机,然后一张一张地出。
我手头有的两个电影的DVD,基本就是这种。这种DVD有什么特点呢?
1、画质极差。因为无法控制压缩比,所以,往往一张盘里的容量只有2、3个G;
2、播放DVD时,经常出现“噎”的情况(速度时快时慢),有时还出现慢动作,然后紧接着出现一个快动作;
3、退化。这个最要命。即使你刻完一张DVD之后,一次也不看,大概半年、一年之后,你就再也看不了它了。我的《葵花朵朵》已经如此这般地刻了好几次了。第一次刻的那个版本早就不能用了。

这次,老猪他们的独立电影展在重庆巡回展,本来我想提供一点好的版本的DVD(因为他们官方要求的HDV或DVCAM格式我没办法做),可是没想到,我差点陷入疯狂!

我于是想到:影展也好,小型看片也好,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还是就高不就低。因为,越是低档次的放映条件,格式方面越混乱,越容易出错误(例如,DVD就经常出现在某个机器读不出来的毛病);相反,越是高档次的放映条件,越容易稳定(例如,模拟或数字BETA。乃至胶片)。

看了DVD,不等于你已经看了我的电影。
在DVD中,你只是看到了“故事”。而“故事”,不是电影的全部。特别是我的电影的全部。
而对于另外一些所谓的“电影”来说,在电影院里去看的话,你会觉得特别浪费那个大银幕——它们只是个搞笑的故事,放到网络上就足够了。

我决心不再给任何人提供我的影片的DVD版本了。如果想看我的电影,等凑齐了人数,我可以拿着拷贝随便找个放映厅给大家放。就相当于我请客吃饭了。当然,前提是您得赶一定的时间、跑一定的路程前去,而不会像一般看DVD那样随便——话说回来,您赶我的饭局时,大概也可遵守一定的时间吧!

2008-04-09

竹林七贤:中国异议分子的最早历史


公元263年的春天,发生了中国最早的学生请愿活动。起因是当局判处著名的异议分子、古琴演奏家嵇康死刑。和今天中国当局对于异议分子的看法一致,当局认为,以嵇康为首的一小撮在“皇道开明,四海风靡”的和谐社会里,有组织、有预谋、居心叵测地用“异口之议”“乱群惑众”,使来之不易的稳定大局面临破坏的危险。稳定压倒一切,“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他被判刑,按照今天的观点来说,是“言论罪”。
嵇康都“议论”了些什么呢?不是“颠覆政府”之类的政治问题,不是为老百姓“维权”之类的法律问题,也不是泄露国家机密、里通外国的间谍问题,更不是什么“匈独”之类的分裂主义问题(人家本来就是“独立国家”,所谓“五胡十六国”是也)。他基本上都是在议论“形而上”的问题(“玄学”)。
他说,人应该学会“养生”,如果“导养得理”,人活上个千八百岁不成问题;怎么才能“导养得理”呢?他说,“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总的来说,人的欲望不应该太强烈,而应该“知酒色为甘鸩,弃之如遗;识名位为香饵,逝而不顾”。贪恋富贵和权位,是会折寿的。
他说,自然界的音声本来有悦耳的,有难听的,这是很正常的(“五色有好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各种各样的声音,无论好听、难听,放在一起,“杂而咏之,聚而听之”,才能成为和谐的音乐。一个好的音乐家,不应该事先给各种声音定性,说它是“哀”的(不好听的),或者“乐”的(好听的)。所谓“声无哀乐”。如果一味挑好听的声音来做音乐,恐怕不是真正的“和谐”,会很令人腻歪。应该允许“杂音”的存在。
他说,传统的道德、名教都是很可疑的。应该“越名教而任自然”。譬如,母亲去世了,是不是就不可以喝酒吃肉了呢?只要你内心真正地悲痛,并不一定要通过禁酒食这种外在的仪轨来表现你的“悲痛”,而应从内心真正地体会这种失去母亲的痛苦,方能达到真正的“孝”。真正的道德感,不需要“六经”、“仁义”这种“芜秽”、“腐臭”的玩意儿来体现。
他说,真理不在于人多势众。常识也并不总是无可争议的。“以多自证,以同自慰”,往往是一种虚幻的错觉,心理安慰而已。你看不到,并不等于不存在;他和大多数人不同,并不等于他错了。整个社会如果众口一词,那么,还有什么真理、正义可言?因此,他主张“辩名析理”,拒绝专断,以求得“实有实无”的真知。
……
他还说了很多话;但是,和竹林七贤的其他人不同,他的言论很多,牵涉面很广,但很少在行动上真正地实践他的“玄学”。他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行动主义者”(activist)。
他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但是在生活中,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名教实践者:他毫不掩饰对于母亲、兄长的感恩之心,也没有做过类似“七贤”中的其他人(如阮籍)那种蔑视名教的“任诞”之举;他看重朋友情谊,甚至他的具体死因,也是为了朋友(吕安)伸张正义所至;他对于子女的教育,完全是他所反对的那种“礼”(鲁迅甚至很刻薄地说:“嵇康是那样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这样庸碌。”)。他的“礼教”如此成功,以至在他死后,他的儿子对朝廷的忠诚连皇帝都为之褒奖。总之,和其他那些怪人相比,他算是个很平和的人了,王戎有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他主张“声无哀乐”,但他临死前所演奏的《广陵散》,却被人评价为“杀伐之声”,远非“和谐”。(当然,也有人评价其为“平和清正之音”,大概是只听了前面的部分,而越到后面,则“疾”“躁”之音似死神来临前的催促。)
他主张“养生”,也曾“常修养性服食之事”;但是他自己却在40岁的时候被判死刑。而其他人,似乎都很好地调适了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平衡,纷纷去做了本来他们不屑一顾的各种官儿,并寿终正寝。究其原因,大概当时的世外高人孙登一语中的:“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
他主张“辩名析理”,并不畏烦琐,甚至关于“宅有无吉凶”这样的问题也认真探讨。但是,他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人的“夭寿”到底可求否?
……总的来说,嵇康的言论止于言论,而他也热爱言论之游戏;但是,他的言论游戏却并未给他带来真知以及长寿,反而带来了死亡,以及这死亡来临前的迷惘。
后世很多人说,是嵇康的言论本身使他获罪,因为他的很多议论和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相反对(例如“越名教而任自然”,就是对当局所崇尚的“孝道”、“名教”的针锋相对的辩驳)。但这种说法并不全面,因为在竹林七贤当中,比嵇康更厉害的言论和行事比比皆是(例如阮籍)。比起他的前辈孔融来,他反对名教的尺度甚至不是最厉害的。孔融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父母亲情的合理性:“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父亲对于儿子,有什么亲情可言?论其生子的本意,不过是发情的结果;母亲对于儿子,又做了什么呢?就像东西存放在瓦罐里,东西出来了,与瓦罐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还有人说,是“嵇叔夜俊伤其道”,他太尖锐、太眼里不揉沙子了,所以他死了。
又有人说,他的死是因为他和即将被推翻的前朝的亲缘关系:他是司马氏集团的政敌曹魏宗室的女婿。
诸如此类的说法,把他的死亡均归咎于他自己。这类说法实际上是不怀好意的:谁让你该死呢?出身底子本就不好,又说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话,还不给本朝服务,你不死,难道能指望活上千年吗?
我却认为,嵇康的死,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的非意外死亡。是一个异议分子在独裁政权下的必然命运。因为,所有的独裁政权,其主要的特点就是:首先,对于“异议”本身的压制,而不是这种异议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伤害了政权。事实上,没有任何直接的历史证据表明,嵇康的言论在当时真的“乱群惑众”了,真的造成了社会的不安;也没有直接的历史证据表明,嵇康的言论鼓动了太学生们的静坐。太学生们的静坐只是为了留住一位古琴高手(他们担心“广陵散”真的“于今绝矣”,会影响到我朝的文艺事业),而不是留住一位异议分子。其次,所有的独裁政权,均害怕他的人民当中“有组织”、“有预谋”地做某件事情,哪怕这件事情是一种体育锻炼、或是一种类似宗教的活动。而竹林七贤,这已经是一个组织的雏形,必须扼杀在摇篮里——哪怕它只是学者们的学术“清谈”,而非东汉造成党锢之祸的政治“清议”(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有组织”的政党性活动的镇压,但绝不是最后一次)。第三,所有的独裁政权,在惩罚异议人士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极力寻找其他借口和契机。嵇康的死亡,是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桩兄弟争女的丑闻当中;他的前辈孔融也是。一方面,言者无罪是中国历史上所有朝代(包括当今)的表面文章,没有哪个朝代敢于公开对言论治罪,相反,他们鼓励“文死谏”;另一方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却是实际的策略。而嵇康就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果然,嵇康被治罪之后,“以儆效尤”的效果立刻出来了:“竹林七贤”的团伙解散,大家纷纷去做官,少说话、少臧否人物成为最高美德。司马氏集团成功地主宰了政权,晋朝开始了——但也仅仅维持了50年。

2008-04-01

人民、国家、超国家、主权和自由

1、人民:人是单数,民也是单数;不同的是,“人”是一只蚂蚁,而“民”是一群蚂蚁,却假装是一只蚂蚁。“人”的对立面,不是“兽”,而是“人民”。它可以人民的名义将你处死,却从来没有过以人民的名义让你的幸福的可能性。人民是世界上最强大、最无法无天的庞然大物。人民是强权。
2、国家:从历史和理论上说,“国家”的含义是“民族国家”,历史上很少有多个民族自觉结成一个国家,主要是趋势都是单个民族组成单个国家。如果有,那也基本上是强权所致:一个强大的民族强迫另外一个/一些弱小的民族加入他的国家。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些强权,恐怕每一个民族都会变成一个国家。中国直到1862年才算有了一面可以代表“国家”的旗帜,中间有一条龙的三角黄旗——那只是个临时的替代物而已;而在此之前,中国的地方基本上是自治的。
3、超国家:一些无法结成国家的实体组成了“超国家”,它们或者业已消亡,或者名不副实:大不列颠帝国、独联体、欧盟、联合国……
4、主权:它是世界上最没用处、却又死缠滥打、无法摆脱的东西——作为个人,你的国家所拥有的主权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并不能免费使用你国土上的一切,正如你不能免费使用别的国土上的一切;在你贫穷的时候,首先是你的国家抛弃了你;在你的自由被剥夺的时候,你却无法自动剥夺你的国籍;战争发生的时候,“主权”只会让你当炮灰,战争胜利却又没你的份儿;我羡慕电影里的法国人,每一次战争,法国人总是不抵抗就投降了,战火在法国的损失最小,——不,还有另一个国家,捷克,自由主义的福地。
5、自由:就是当战争发生时,能够和你的情人自由地上床,而不考虑他是否汉奸、是否白种人、是否纳粹。性爱无国界。自由也是。
自由和国家的关系:当国家自由了,个人的自由便处境危险了。
自由和人民的关系:人民永远不能自由,只有个人能够自由。
自由和主权的关系:主权消失之日,便是全世界的个人自由之日。至少他不用签证而能去世界上任何地方。

2008-03-28

境外记者西藏采访团遭遇喇嘛们的“干扰”


Tibetan monks disrupt an official news briefing at a temple in Lhasa, accusing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of lying about recent unrest. Video courtesy of Reuters.

Monks Disrupt Tour by Journalists,
Complain About Lack of Freedom


Associated Press
March 27, 2008 12:32 p.m.

LHASA, China -- A group of monks shouting there was no religious freedom disrupted a carefully orchestrated visit for foreign reporters to Tibet's capital Thursday, an embarrassment for China as it tried to show Lhasa was calm following deadly anti-government riots.

A Foreign Ministry spokesman later insisted that Tibetans had full rights and warned Europe not to interfere. Meanwhile, the Dalai Lama, the region's exiled spiritual leader, said he was in touch with "friends" about pursuing a dialogue with China, adding that Chinese authorities "must accept reality."

Officials arranged the trip for the reporters to showcase that Lhasa was at peace after the mid-March violence and a subsequent government crackdown shattered China's plans for a smooth run-up to the Beijing Olympics.

The outburst by a group of 30 monks in red robes came as the journalists, including an Associated Press reporter, were being shown around the Jokhang Temple -- one of Tibet's holiest shrines -- by government handlers in Lhasa.

"Tibet is not free! Tibet is not free!" yelled one young Buddhist monk, who started to cry.

They also said the Dalai Lama had nothing to do with the riots by Tibetans in which buildings were torched and looted and ethnic Han Chinese were attacked. The government has said the March 14 riots were masterminded by "the Dalai clique," Beijing's term for the Dalai Lama and his supporters.

Government handlers shouted for the journalists to leave and tried to pull them away during the protest. "They want us to crush the Dalai Lama and that is not right," one monk said during the 15-minute outburst.

"This had nothing to do with the Dalai Lama," said another. The Chinese government says 22 people died, while Tibetan exiles say the violence plus the harsh crackdown afterward have left nearly 140 people dead.

The rioting and four days of protests that preceded it were the worst anti-Chinese demonstrations in Lhasa in nearly two decades and they sparked protests in Tibetan areas across a vast portion of western China. The Chinese government has maintained its response was measured and comparable to what any responsible government would do when faced with civil unrest.

The outburst by the monks came amid a morning of stage-managed events. Reporters already had been taken to a Tibet medical clinic that had been attacked nearby the Jokhang, and shown a clothing store where five girls had been trapped and burned to death.

The monks, who first spoke Tibetan and then switched to Mandarin so the reporters could understand them, said they knew they would probably be arrested for their actions but were willing to accept that.

They had rushed over to stop the reporters from being taken into an inner sanctum of the temple, saying they were upset that a government administrator was telling the reporters that Tibet had been part of China for centuries.

They said troops who had been guarding the temple since March 14 were removed the night before the visit by the reporters. One monk said they were upset by what he said were some monks planted in the monastery to talk to the journalists, calling them "not true believers but .. Communist Party members."

"They are all officials, they [the government] arranged for them to come in. And we aren't allowed to go out because they say we could destroy things but we never did anything," another monk said.

The protesting monks appeared to go back to their living quarters. There was no way of knowing immediately what happened to them.

China rarely lets foreign reporters into Tibet under normal circumstances, so the media tour was meant to underscore the communist leadership's determination to contain any damage ahead of the Beijing Olympics in August that was supposed to celebrate China as a modern, rising power.

The official Xinhua News Agency reported Thursday on the action by the monks, but did not say what the monks yelled out.

Later, the area around Jokhang was sealed off by People's Armed Police wearing helmets and carrying shields. They refused to say why they were there. The only people allowed to enter the area were those who live in the narrow lanes around the temple.

Most of the shops near the temple were also closed.

Foreign Ministry spokesman Qin Gang said at a news conference Thursday that various ethnic groups in Tibet are "safeguarding the national unity and oppose separatist activities."

Mr. Qin also warned Europe not to interfere with the situation in Tibet ahead of a two-day meeting of foreign ministers from the 27-member European Union. The unrest in Tibet is China's internal affairs, Mr. Qin said. Beijing hopes European countries will not send "erroneous messages" to the Dalai Lama, Mr. Qin said.

"I believe there are criminals, especially violent criminals, in the European countries. .. I hope that Europe will not adopt a double standard in this regard," Qin said.

Meanwhile, the Dalai Lama said he was in touch with "friends" to get a dialogue going with Chinese officials.

"I think this is time the Chinese government and Chinese officials, I think, must accept the reality. I think that's important. Now in any case we are [in the] 21st century, pretending or lies cannot work," he said, speaking in New Delhi.

Reporters in Tibet who tried to break away from the group were subject to being followed on foot and by car. Only furtive conversations with Tibetans were possible.

"Ethnic unity? This war is an ethnic conflict," said one middle-aged Tibetan in a shop selling yak butter in the Old City of Lhasa.

The reporters were taken to places that had been well publicized on state television as places the rioters had attacked. That included the Lhasa No. 2 Middle School near Ramoche, where protesters had hurled burning objects that set fire to one two-story building. Nobody was hurt at the school.

The principal, Deji Zhuoge, said he did not know why the school was attacked. He said 85% of the schools 620 students were Tibetan.

But the reporters were kept away from any potential hotspots, including the Ramoche monastery. Down a lane north of the Jokhang, Ramoche is where the violence started on March 14.

The narrow lanes leading to it were sealed off by riot police in dark blue uniforms.

The government handlers also told the reporters they would not be able to see Drepung and Sera monasteries, where initial protests were launched March 10.

Reporters were shown a detention center that housed some of the rioters and an assistance center for those who lost homes or businesses in the violence.

At the assistance center, a man from who moved to Lhasa from central China to open a store last year said he and his wife were forced to jump from the second floor when a crowd set his small shop on fire during the rioting.

"We never thought this kind of thing would happen and leave us with nothing," Li Kunjian said.

Copyright © 2008 Associated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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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外记者西藏采访团遭遇喇嘛们的“干扰”,“哭诉缺少宗教自由”,并说“达赖喇嘛和最近的暴力活动无关”,
另请参看更清晰、更完整的视频报道(CNN)。
该视频报道中,喇嘛们纷纷哭诉说,“我们要自由!”“他们不让我们出去!”“他们相信我们,我们根本没有“打砸抢烧”,并说,在寺庙里祈祷的都是“骗人的,都是干部”……
以下为国务院新闻办组织的境外媒体的相关报道:半岛电视台南华早报华尔街日报/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