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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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出去打猎。我们去的林子里什么鸟都有。漂亮的鸟,小巧玲珑的鸟,美丽的鸟,俏皮的鸟,令人心疼的鸟,飞不高也飞不远的鸟,装作不是鸟而是一只草莓的鸟,故意排成一排好像一串糖葫芦的鸟,没有羽毛的鸟,有羽毛而装作没有羽毛的鸟,正在梳理羽毛的鸟,湿润的鸟,水鸟,象琴弦一样好听的鸟,象乌鸦嘴的鸟,象梦一样的鸟,很轻的鸟,扑通一声跳进空气里的鸟,倏的一声飞走了的鸟,又飞回来落在其他鸟的身后的鸟,苦练隐身术的鸟,象一枚象棋的鸟,落在我们的猎枪枪管上的鸟,无动于衷的鸟,一惊一诈的鸟,有黄色眼窝的鸟,没有出生的鸟,当了祖母的鸟,抚育儿童的鸟,调情的鸟,污秽的夜鸟,电线上的鸟,一只孤单的鸟,两只孤单的鸟,更多孤单的鸟,所有孤单的鸟……
我们站在林子边上,往枪管里装药。我们商量好了,准备晚上回家时,谈论所有这些鸟。
我们开动猎枪。惊散了所有的鸟。硝烟散尽后,我们发现一片羽毛遮住了枪管。它曾经是一只鸟,而现在是鸟的灵魂。它警告我们:它们将再也不出现在这片林地。
我们只好回家,坐在饥饿的桌边,和我们的亲人谈论刚才的奇闻逸事:林地里寂静无声,而一只失散的鸟冲我们张开了幼嫩的翅膀,让我们收留它。
第三天,我们集体失踪,到各个地方回忆这些往事。我们谈论了太多的虚无缥缈的事,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确定,我们是生存着,还是已经死亡。

一江春水向东牛

我记得你当初站在这条江的左边,眼睛看着对面的一头牛,呆呆地说:“我要骑在它背上。我要走了。你不要追我。”我没有追你。当然,你也没有骑上这头牛。当天晚上,你回到住处,仍然有点发呆。我给你削苹果,用刀子喂你。你的眼睛纯净如水。我看到刀子在苹果肉上划开一个口子,流出淡绿色的汁液。你看着我,吃了八口,然后,倒头便睡。我收拾苹果皮的时候,突然觉得你好像真的要走了。随后我也睡了。早上的时候,便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现在就站在这条江的左边,眼睛看着对面的雾。水很大,有点急。对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一头牛也没有。不用说,水里也没有牛的倒影。我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住处仍然是你走时的样子。我天天都要吃三个苹果。只吃一种牌子的。苹果皮直接削在垃圾桶里。刀子有点生锈了,苹果肉里有股铁味。这样很好。我开始练习一种魔术:用两只橡皮筋套在手指上,其中一只是如何从另外一只的束缚中成功逃脱的。这个魔术没有秘密可言,但我仍然对它着迷。有一天,我终于厌倦了这个魔术,把橡皮筋彻底割断。它们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便稳住不动了。我用扫帚把它们扫进了垃圾桶。它们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两者的张力;它们被割断之后,那种松弛很让人讨厌。
我第三次来到这条江的左岸时,突然想:我为什么不过去看一看呢?也许,她真的在对岸呢。我没有看到牛。但这又何妨?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我不会游泳,江上也没有桥。对岸是茫茫无际的春草。不会有人来到此处的。
我不记得如何过到了对岸。或许是有一条船,一条空船,船工歇息了,把船桨忘在了上面。或许,我本来就在左岸,而那头牛和我在一起。总之,没有什么难的:我到了对岸。我往远处看。也就是说,我往曾经占据我视线三年的极远处看去……
最后,我回了一下头——我不该回头那么早,因为此刻,对岸还是空的。过了一会儿,我的视线里将会有一头牛,从东边缓慢地走进我原来占据的位置,它刚好走到我的正对面。我不该那么早回头,因为,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地回了一下头,朝向我这边,看了一下。这样,我无处可逃了。
如果我是它,我也会把对岸这个人看作一头随时会逃跑的牛的。而女人,尽管飞速地走过它的眼前,仍然惊动不了它。它向极远处走去。根本不管背上是否有一个女人在吹笛子。
这只小曲一点也不新鲜。而江水,正在往东流去。牛,也顺着它走了。
也就是说:无论我在对岸,还是此岸,我只看见了我自己,一动不动,象一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