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9

非政治就是最大的政治

我在电影局里听说一句话:市场就是最大的政治。这话非常有意思。但这句话需要一个具体背景: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电影政治化历史与现实。电影编剧、电影导演、电影放映员乃至影评人,都沦为政治的附庸。以前看到过很多有关那个时代的电影放映员的“先进事迹”,往往在遇到生理或心理障碍的时候,学习一下毛主席的著作之后,力量就上来了,于是,“吸油”、“翻山越岭”、“映间解说”这类事就层出不穷。总之,就是不让你好好看电影,而是“政治地”看电影。至于电影本身,如果一部电影里面拒绝政治,那么,就会产生很大的“政治问题”。1949年以后遭到批判的电影中,大部分并非“政治电影”,而是“非政治电影”。影评人也乐于在电影中发现“政治”(无论是阶级政治、族群政治,抑或性别政治等等),这考验了他们的“眼光”,成就了他们的“名声”;这种喜好在今天的“艺术电影”圈中仍旧很畅销,有几位著名的影评人便是以“发现政治”为最大的己任。很难想像,在他们眼里,世界是否还有“非政治”的区域。如果和他们辩论的话,你永远不会得胜;就象,如果你和现在大部分人谈“钱”,你永远不会得胜一样。因为,“政治”和“金钱”都是这套死缠烂打的玩意儿:光有XX是不行的,没有XX是万万不行的。
今天看到东欧国家的一个电影《雏菊》(捷克),据说遭到戈达尔的批评,大意是这部电影“太不政治”了。他似乎以为,最好的电影肯定是政治性的。或者,更准确地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不喜欢拍政治电影,我喜欢‘政治地’拍电影”。或许戈达尔所谈的“政治”和中国的“政治”含义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对消费性的“非政治电影”、纯粹形式主义的“艺术电影”的反对。在今天,如果你精于计算的话,可以在电影里加进一些这样的“政治”调料,以保“政治正确”:底层的、同性恋的、反西方中心的、反集权的、人道主义的、女性的、环境主义的、保守主义的、文化的……而如果你胆敢在电影中主张精英主义、瞧不起老百姓、瞧不起女性、瞧不起同性恋、向往现代化、主张暴力、崇拜西方、信仰高压、信仰SM、信仰极端体验……那你惨了。这方面的牺牲品挺多的,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里芬斯塔尔。她拍海洋里的鱼都拍得非常“政治”——在那个世界(不同于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自由民主的平凡世界——中国例外),一种纯洁的道德主义主宰着所有的海洋生物,那些长的不漂亮的、不绚烂的、不强大的、成群出现的、家常平凡的……是不会出现在里芬斯塔尔的镜头里的。顺便说一句,里芬斯塔尔本人便是“高峰体验”的实践者:动不动就上高山、下海底(在她瞒掉20岁年龄下海的年纪,很多太太们或许正在家里享受弄孙之乐,或者打打牌、遛遛狗)。这个不喜欢“平庸”的老太太在她的后半生遭到广泛的非议和批评,盖因她的电影中有太多在今天看来“政治不正确”的东西——尽管教授们充满“保留”地说,“尽管如此,她在电影语言上的贡献还是满大的。”
尽管如此,这部电影还是很好看的。或者相反:尽管这部电影还是很好看的,但是在政治上……——我们太熟悉这样的表达方式了。这种“保留”,提醒我们注意这样一种话语操作的陷阱:它诱使我们进入非电影的领域,然后在那里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在两败俱伤之后,大家已经忘记了电影本身。
我的观点是:电影,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非政治化”领地。但遗憾的是,左派分子、知识分子、郁郁寡欢者、西方中心主义者、女性主义者、话语狂、暴露狂、书面语爱好者、书法爱好者、古典家具爱好者、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者、没正经事可干者、干不出正经事者、太正经者、之乎者也者、高级电影爱好者……他们共同把电影重新导向了不堪的政治领地。
在这一点上,我比较同意电影局的意见:市场就是最大的政治;而政治,我希望不再有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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