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5

一个低沉的夜晚

天安门广场的灯光突然显得比往常亮了起来。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学校了。身上很脏,很累。但广场上突然想起了歌声:《国际歌》。这是我第一次在唱一首歌的时候,哽咽起来。我想我的父母会理解我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受了一辈子的苦,唯一希望的就是得到公正的对待,哪怕贫穷,哪怕劳累……我在广场上睡着了。初夏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阳光照射着我的眼睛,我在我的位置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感觉是那么新鲜。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天来在这里,给了我一种无形的改变,这改变到现在仍然影响着我,那就是基本的正义和道德感,以及它们和日常生活的密切关系。如今我待人接物,仍然秉持着这种原则。那个中午的阳光给了我希望和安全之感,周围都是兄弟姐妹。我想我可以回去洗个澡再来吧,那样我就会坚持更多天在这里。我上了公交车。秩序井然。很快到了学校。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马上回到广场。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我被某种我从未听过的尖锐呼啸声惊醒,校园里人声鼎沸。我立刻起来,我的同学们在绝望地呼喊大家:军队开始进城了!大家去赌军车啊!我迅速来到学校的南门——多少天来,一辆辆军车停在这里,没有前进的迹象。可是今晚,看来它们非要进城不可了。刚才的呼啸声,原来是我在和平年代从未近距离听过的枪声,他们就这样开枪了。我愤怒了,我的同学们愤怒了,大家一齐来到军车前面,试图赌住他们前进的脚步,但是,看来一切都晚了……
那是6月3日的晚上。至今,我仍然为那天短暂的回校而感到耻辱。更不能容忍我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
那个暑假,我回到了家乡,帮助父母收割麦子。那是个悠长的假期。
一切恍如隔世。时代变化得让我陌生。再没有抗议和愤怒,有的只是恶搞,以及恶搞之后的沾沾自喜。遗忘迅速覆盖了这个民族。“活在当下”,成为风行的哲学。看不见。听不见。每个人彼此隔离。这是一种精致的手术。当权者从我们的脑袋里挖去了记忆,使我们成为植物人。我们唯一的欲望便是物质:吃穿住行。此外,再没有其他可能存在的维度。精神生活不被鼓励,甚至嘲笑。电影开始空洞而漂亮;书籍开始平面化;眼神迷茫,似有所思;身体浮出水面,呼吸着资本的味道;我们轻得象一团云雾。
但在某一时刻,你会从梦中惊醒,毫无来由地想起那个夜晚。
这一代人,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我决心从现在开始回忆。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