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07

五环桥上的凶杀故事

要不了多久,我们面前就会出现一场谋杀。因为场景已经布置停当:错综复杂的桥梁工地在楼群之间穿梭,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的噪音足以掩盖被谋杀者凄厉的呼喊。大运河浑浊的河水正好适合沉溺那个不幸者的尸体,化学废弃物将把它慢慢腐蚀,一年以后,或者几个月以后,人们会在几公里外青翠的农田水利工程里发现几颗牙齿,或者甚至还有被水蛭缠绕的温暖的结婚戒指。谋杀者很久之后再次光临这个作案地点,会失望地发现,人们的日常生活几乎毫无改变:每天黄昏的时候,老人、孩子和家庭主妇会依旧沿着那条彩虹一样上升的辅路进行晚饭后的散步,以便消化从西街菜市场很便宜买来的各种郊区农产品:鸡鸭鱼肉,爽口的蔬菜,葡萄和各种南方的水果,以及从电视和晚报上得来的晚间新闻(一年前的那个黄昏,那场谋杀案的新闻就是这样被消化的)。
谋杀者和我们都知道,靠一场普通的刑事案件是无法撼动坚如磐石的日常生活的。被害者的家属会搬到另外一个街区,继续他们平淡的日子——毕竟痛苦是短暂的,而生活之河长流。乐观的知识分子会猜想,如果真的这样,那么犯罪活动或许会不生自灭,如同工地上徒劳生长的野花野草。
但今天不同。今天,下了一场暴雨。五环桥的工地上立刻支起了红红绿绿的帐篷——来自全国各地的民工朋友开始交流起各自的黄色笑话。这些黄色笑话克服了方言的障碍,引发了一阵阵会心的回应。来自东北的黄小军笑了一阵之后,觉得肚子饿了,就离开帐篷,朝居民区的小卖部走去。十几天来,他都是在那个小卖部里买烟买酒的。开饭的时间还没到,他有点等不及,打算先买点占嘴的东西嚼一嚼。他走下尚未竣工的五环桥,迎面碰上一位“小姐”。这位“小姐”是他的同乡,此刻正从桥下走上来。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就过去了。走了很远,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就回头看了一下。那位小姐先是走到辅路和桥面的交叉处,停下来,看了看前面嘈杂的人群:此时,暴雨已经停了,路面被冲刷得有些干净,象居民家里尚未装修的客厅。这位小姐显然不想走到人群里。再说,她的装束和举止看起来也和人群不相容:穿得有些放荡的裙子,还有一粒扣子掉了下来;头发散乱着,面容不整,早晨化的妆只剩下一点口红,被刚才的暴雨弄得模糊难认。另外,人群的欢闹似乎也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就拐了一个弯,顺着刚刚铺好六角形斜面的桥墩往下走。不一会儿,她的摇摆的身影就从黄小军视野里消失了。黄小军很快来到小卖铺,朝老板要了一袋花生豆,边走边吃起来。突然,他觉得嘴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停止了咀嚼,将这种怪味吐在了手心里。原来是一粒发霉了的花生豆,还带着一点土腥味。黄小军感到很扫兴。这败坏了他的胃口。他便把剩下的花生豆放进口袋里,继续朝桥上走。刚走到第一个桥墩,他就打消了继续往上走的念头。现在离开饭还有些时光,再说,他突然想起那位同乡,好生奇怪:她到哪里去了?半天没见出来?虽然现在刚近黄昏,可是桥下本是个荒凉的所在,万一出点什么危险……想到这里,他就快步朝那位“小姐”消失的桥下走去。
黄小军事后不能回忆起他是否注意到了桥下有一个黑影闪了一下。这个黑影是他另外一个同乡,是距离此地很远的工地的搅沙工。虽然距离很远,但他们造的却是同一座桥,黄小军是在五环桥与京通快速的交叉点,而他的同乡是在北五环的某处。他刚和那位“小姐”吵完架,本来他们是一起来的,可是,吵完架之后,他的女友不见了。他就在桥下等着。
黄小军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一直朝桥下走去。他认定她是去往那个方向了。此刻,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种念头,想跟这位同乡说说话,问问她最近怎么样。东北人出来做事不容易,无论是做民工,还是做小姐,互相有个照应总没错的。再说,现在他正好有这个心境。他想跟她说说这座桥,说说刚才下的那场大暴雨,说说最近几天来遇到的烦恼。然后,开饭的时间也就应该到了。而那位同乡,也许就回到了酒店,去做她的生意了。事情总是这么简单美好,黄小军应该满足。
黄小军经过桥洞的时候,再一次听到了上面的人讲的一个笑话。这个笑话很不好笑。所以他就没笑,继续往前走。他被一块大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他低下身,拣起那块石头,把它扔到远处的大运河里。好半天,他听到“嘭”的一声。河水很深。黄小军不知道,这条河将很快冲刷掉一场悲剧的痕迹,继续向东流去。两岸的人们继续把垃圾和污水倾倒在里面,傍晚的时候,老人和孩子继续在它的两岸散步。
黄小军继续走着。所有迹象表明,今天将是个平和的一天。除了刚才的那粒发霉的花生豆。
大约在一个星期之后,黄小军才在一个肮脏的厕所被丢弃的《北京晚报》的一角看到这则凶杀故事。当时他差点用掉了这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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