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希曦第二次来的时候,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同洪水退却后的地球。妇女们开始在方舟落下的地方养育孩子,伺候丈夫,种植花草,盖起房子。男人们在夜间上网(我说的是打鱼的网),和海狸调情(每一个可以调情的女子都有海狸的品质),或者莫名其妙地决斗(就“决斗”这个词的字面意义而言;因为男人现在已经变得懒惰了,他喊出“决斗”,输赢立刻就见分晓,或者未见分晓就开始握手言和,一起喝酒喝酒米西米西了——什么世道!),最后,男人和女人互相很欣赏,尽管他们互相并不承认这一点。这天涯海角都被这群男女占据了,他们彻底潜入最深处,忘记了彭希曦的存在。
而彭希曦此刻正站在海边,茫然若失。海风吹拂着手中的语录,秀美的长发在带点咸味的湿润空气中有些滞涩——如果他的发型还象我上次见到他那么短的话,这个句子就作废。
彭希曦的第二次出山,其原始意义以及重大和关键的启示,不亚于摩西穿过红海来到以色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红海)。他手持语录面对着红海,发呆了一阵子。他可能有点怀乡,或者可能仅仅是晕船(如果他此刻正在船上的话)。那时,他还没有发明被后世广为传播的所谓“十诫”,因此心中一阵恐慌。他想:这片土地怎么跟处女一样不识相呢?居然弄了一条很深很宽的如同处女膜一样的海水来保护自己。他忧伤地想:她们难道不知道,我的语录就是咒语吗?而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任何一位处女爱上过呢!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那么在乎处女吗?
想到这里,他开始对着红海发功了。他念出第一个句子的时候,世界过去了1000年。在这1000年里,文明初见规模,男女之间的调情开始走上正轨,诞生了最伟大的情诗集《诗经》以及最伟大的同性恋诗歌作者柏拉图和萨福,同时也诞生了海伦和为了海伦的战争。诞生了盲歌手荷马,诞生了整天委屈的屈原,诞生了后来出现在张艺谋和陈凯歌电影里的秦始皇以及他的女人们,也诞生了那个著名的小丑兼色情狂和撒谎者以及背叛者或逃亡者的……那谁。彭希曦的这个句子的尾韵刚刚消失在海风中,红海裂开了第一道缝隙。我可以说,如果我在场,我会为这道春天般的缝隙写上100首诗。但我不在场,因此,这道缝隙继续裂开,最后裂得就有点不像话了。
彭希曦仍然闭着眼睛。他很久以来就一直闭着眼睛。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睁开眼睛就能看清楚这海有多红。他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比这深深的海水还要红!这红,是一种当下的红,而不是永恒的红,不是若干千年之后的红(如同遥远星球发给我们看的那种红——其实都是过去的颜色了),更不是若干千年之前的红(如同上一个括弧里描写的那种红)。
彭希曦听到了嘈杂的人声。那走了很远的孤独的心灵开始有点颤抖。他想:我也是需要人群的啊!我他妈凭什么就该孤独啊!想到这,他愤怒而略带嘲讽地念出了第二个句子。在这第二个句子被念出的时候,世界又过去了1000年。在这1000里,真是无奇不有,别的不说,就说修道院这码事就可以列入吉尼斯纪录了。最肉欲的爱情出现在围墙后面,老年人开始为少女写作床间秘籍,在遥远的东方,一个刚刚被选为达赖的年轻男子偷偷地走出村子,犬吠声中到山下寻找刺激。有个叫隐的高人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神秘句子,有个叫曹的家伙在破落的南京城郊秘密打造一块石头,整个地球上,美女和诗歌横行,国家数次被毁于或丰腴或瘦弱的女子之手,整天做饭的女人开始成为“永恒的女人”,带领一般瞎了眼的诗人企图穿过红海。彭希曦见状不妙,赶紧惊慌地念出第三个句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事情就这么明摆着,但不是这样的。”可人们哪管他那套,径顾投奔怒海了去。——这个句子刚出口,世纪末就来到了。那条宽阔的豁口开始愈合,红光满天,如同旧日句子中最美的那个尾音,还在歌女的唇边游荡。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用彭希曦的话来说,此时南来北往的风,正在休闲地吹着。
夕阳西下,红海再次平静下来,对岸,浩浩荡荡的人流边穿涌不息,好像去赶一个不可错过的集市。彭希曦知道,那里根本就不出售什么。那里的一切,都是他的魔法。他只要念出最后一句语录,一切即可马上消失。但他终于闭上了嘴。他转过了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而浩浩荡荡的人流仍然从他身边穿过。
彭希曦决定,永远地回去了。此生,他只说出十句话,每一句话,都使他更加怀乡。最后一句话说出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埃及的红土上,睡着了。
后人记载,他死的时候,身边一个美女也没有。
2003-06-04
彭希曦第二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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