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一块通红的木炭,我在北方的冬天里发烧。
一列火车轧过我的身体,可我一点也不疼;一堵墙怎么也抵达不了我;门忽然消失了,一会儿,它又出现了……
就这样,一整天和一整夜过去了。
发烧给了我什么也不做的理由,我拿这块时间只用来燃烧,直到burnt-out。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烧曾经是一个很好的引起注意和逃避家务劳动的办法。发烧的时候我躺下,盖着厚厚的被子,旁边有妈妈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汤,可是我不爱喝,我喜欢清粥,外加煮鸡蛋,鸡蛋只吃蛋黄,加一点酱油,捣碎,成糊状。大一些的时候,我在大学宿舍里孤独地发烧,绝望地盼望远方的来信能刚好寄到我的床头。冷清的上午9点,我强打精神爬起来,向校医务室慢慢踱去。"你吃什么药能好?"好心的阿姨问我。"板蓝根。"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是冲着它去的。我喜欢板蓝根的清香和类似咖啡的色泽。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爱人是个药剂师。她冷静的判断和科学的对策让我几次发烧未果。"你才刚刚36°8,根本不算发烧。起来吧,帮我收拾房间。"我不禁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一段时间,我几乎忘了我是可以发烧的了。我在人群里奔走,在各种会议上慷慨陈词,在赚钱和出名之间痛苦抉择,在一个不喜欢的人面前微笑,在遇到难关时迎风而上……突然之间,我重重地发烧了,躺在床上,惊奇地发现周围的人忙忙碌碌,象一群工蜂。他们带起的轻风让我的头发微微拂动,蒸发掉我面颊上滚烫的汗珠。我虚弱地想,我的发烧大概是永远不会好的了。这个想法让
我激动不已,我是那么喜欢发烧!可是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永恒的东西存在,你不能总是躺在床上发烧不止。一天早晨,大汗淋漓之后,你忽然感觉轻快起来,有种想做事的强烈渴望,比如,拿起拳头砸一下自己的胸口,虽然还不很有力,但毕竟"嘭"了一声,心脏重新开始了令人"心"烦的工作--没办法,这是它自己的事情,谁叫它是心脏呢?你轻飘飘地起了床,洗脸、刷牙、吃东西。你又看到了电话,不禁怀念起它清脆的铃声。恰在这时,它响了,你的发烧期宣告结束。你象一个刚刚上足了发条的老式时钟一样,饶有兴致地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最后,你推开房门,重新加入了热热闹闹的人群,把刚才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只模糊记得,发烧时,你拼命地走,然后忽然来了一个急转弯,感觉身体里有样轻飘飘的东西象个老谋深算的特工一样摆脱了肉体的跟踪,拐进了小胡同,从此不见了。你看到自己那笨重的肉体象个没有了司机的卡车一样一直开到了护城河里,发出"嘭"的一声--此后你就专心致志地发烧了。……终于,你的"司机"玩够了,又回到了你的身边,"Hello! 我想你!"它对逐渐冷却的肉体说,然后便钻了进去,象个冒失惯了的孩子一样。你和你的肉体便再一次启动了。你不知道,下一次发烧会在什么时候。
--象一块通红的木炭一样的发烧,是多么让人留恋!
2001-03-21
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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