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脚一旦踏进走廊,你就必须走——直到把这条走廊走完。可是,你不能停留过长时间,因为这样做是令人生疑的。你必须尽可能快地拐进一个门;你必须深呼吸,以便在心里默念:上苍保佑这门是开着的。上苍保佑,这门是开着的。然而你停了下来。你回头看着这走廊,好像第一次见识它。
成为一条走廊,不需要很多理由。不需要年轻的女子在某个房间里搔首弄姿——虽然,这无疑是让走廊充满秘密的最佳渠道;不需要灯光昏暗——虽然灯光昏暗之于一条走廊如同暗黑的眉黛之于那位神秘的女子;不需要勘测员——特别不需要有着暧昧背景的勘测员(他往往穿着玄色衣服,手里提着一桶油漆,甚至,突然停下来,看着墙上一条指示“安全通道”的绿色灯具);不需要我,特别是此时此刻的我——正因为一位哲学家的去世而踌躇莫展(他的学说使我从走廊的一端急匆匆地走到另一端,思考是无结果的)。总之,成为一条走廊,不需要费很多笔墨。它在那里,就象永恒在那里,沉默,刚毅,富有弹性。你随手关掉一盏灯,同时也关掉了和外部世界的联络。你头脑清醒,手从那扇门的把手上移开,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也许这样能让你安心一些,因为你必须走动,让走廊里发出均匀的脚步声,由远掷近,再由近至远。你无法做到让它渐渐消失,象音乐渐入尾声。你张开双臂,试图勾连起两面墙壁。你的一只手指上沾上了石灰,而另一只是洁净的。你去水房里冲掉它,
走廊是不会蠕动的。即便你是丰美的食物。它只消化黑暗。蜘蛛网是它的调味品。酸涩的曲调隐约可闻。无始无终。从某处传来滴水声。你无法关闭它。这如同你身体总是莫名地发出声响。你是柔软的,正如空间是生硬的。13年前,你从传达室里接到一个电话,被告知一个不幸的消息——远在那时,这条走廊已经存在了,并且没有迹象表明,它在明天会结束自己的存在。当此之时,你考虑着生死问题,你的道具是一只烟。抽烟的寂静。看着烟圈上升,为将来走廊的顶棚贡献一缕尘埃。到处都是无辜的生灵:硕大的蚊子,搬运你的血,到另一端的墙壁上,与多少年前另一个人的血液混合——或许,它仍然是你自己的血,它们相见之时,这座楼里会发出莫名的芳香。记忆是甜美的。蚊子深知这一点。
而事实上,你面前的走廊是陌生的,每一刻都在出生自己。它是它自己的子宫。你忘记自己所来何自——虚无,是肯定的;这虚无,如同果树一样,长在地板上,花枝招展。昨夜纵情欢乐的味道弥漫着,从这一端,到另一端。你的手仍然停留在门把手上。你明明收回了它。这说明,瞬间的决定需要强烈的外部动作来完成。那扇门的背后藏着什么?许多年来,你问着自己。你尽情歌唱的年纪、你哑口无言的年纪;你听天由命的年纪;你憨笑的年纪……你渐渐收回了手;这动作持续一生。该是你走开的时候了。
该是你如此走出,走回,走近,走离,走上,走开,走远,走掉……的时候了。我们应该保留一条未被惊扰的走廊。悄无声息。神秘莫测。并且,你只要抬头看去:到处都是安全出口。你无法让一条走廊彻底封闭。这给了你无数条路线图。你很欣慰,因为你只需要其中一条,就够了。
天刚蒙蒙亮,你走出走廊,听到喜鹊声——外部世界欢迎了一个刚刚出生的、眉头紧蹙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破涕而笑。
2004-04-24
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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